云娘谢了坐,便向容妃起居的玉秀宫方向指了指,“年纪未免太小,也不够懂事,还请娘娘多包涵呢。”

    总归是自家侄女,这句话云娘于情于理都要说的,且容妃在宫里出了错,武定侯府也要跟着倒霉,起码名声不好听。

    皇后娘娘多玲珑的心思,有什么不懂,“怪都怪你的那个嫂子,面上贤良,其实心里却是藏奸的,庶女吃的穿的都不差,唯有教养不行。”

    云娘方才见容妃言谈举止,便立即觉出她与贤妃差得远了,同样是没有什么准备入宫,可贤妃无子却有宠,掌过凤印,平过宫乱,行事滴水不露。苦是容妃处于贤妃的境地,恐怕当年在贵妃手下活不过一年。

    云娘本应奉承一声皇后贤良宽厚的,可是她们俩人平日里什么话都说的,皇后哪里是真贤良,她对敏儿这样出身勋贵人家的女子尤其顾忌,过去防了十几年,四皇子身边也没有出身好的侧妃。

    只是在那最紧要的时候,太子亲自给四皇子指的侧妃,她再不敢有一丝反对,反恐怕一着不慎被殃及,失了自己正妃之位,反而十分热心地张罗,先后给四皇子纳了两个贵女出身的侧妃。

    如今她入主中宫正位,亦不能随心所欲,皇后的一切地位权势,其实都源于皇上,而当今的皇上,刚刚登基,许多人还以为他是个极软弱的皇子,只因幸运才得到大位,但是皇后却是明白的,皇上可是心思深沉的人,她绝不能有一点点的错处。

    而打压宫妃,是蠢而又蠢的行为,皇后才不会做。

    于是云娘又实实在在地道:“若是大嫂知道能有今天,定然将亲生的畋儿送到四皇子身边,哪里还会让敏儿捡了这个便宜呢,我想她现在一定后悔了。”

    虽然在云娘看看来入宫没有什么好的,可是大家却不这么想,能进入后宫,那是许多女子最高的荣耀,大嫂若是知道敏儿能从四皇子侧妃一跃而成为容妃,早将畋儿嫁过去了。

    “这都是命,”皇后娘娘道了一声,却将容妃置之脑后,她果真没有把容妃放在眼中,一个没多少心机的皇妃,对皇后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却亲热地向云娘笑问:“如今你是什么打算?竟一直不想给你们家大人身边添人了?”

    “嗯。”云娘点点头,近些日子她越来越感觉到这方面的压力,玉瀚的前程越好,大家便越是注意到他的内院,背后笑她太妒的;想送人进门的;一力规劝的,搅得她不得安生。

    “已经有几位夫人劝我送武定侯夫人两个美人呢,”皇后愈发笑得开怀,“毕竟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谁家没有妾室?只除了你家。”

    云娘便答道:“娘娘只管赏,臣妾家里空屋子还有两间,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的供应都少不了。”

    “瞧你酸的,我开句玩笑你都不许,我哪里会做那讨人厌没身份的事,”皇后笑着,脸都笑红了,借着笑意盖了脸悄声问:“你可是有什么法子,也告诉我一声,我还想再生一个。”

    皇后先前不信的,但是她母亲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大家都说武定侯夫人有媚方,才引得武定侯身边连个收房的丫头都没有的。一次两次地说,由不得皇后不动心,皇上一直给她颜面,初一十五都要过来,但其实大多是面子情,并无实质。现在已经出了月子,她自然想多侍寝几次,再怀个孩子。

    再过上两年,她到了三十五岁上,自然就该断红断绿了。

    云娘再没想到皇后会问这话,也红了脸,“哪有什么法子,我们就是情分深,谁也舍不得谁罢了。”

    “那你怎么养得这么好,哪里像生过孩子的人?”皇后瞧着云娘,见她一张脸上白里透了红,连粉都不用,却莹润得令自己都想捏一下,更兼眉眼温婉动人,也无怪汤大人喜欢得紧,也不怕外面的人笑话他怕老婆。

    云娘倒还真有些法子,“现在奶着孩子,好补品没少吃,每天早上起来喝一碗燕窝粥,里面要加上红枣、酒酿蛋,晚上熬了花胶……”

    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皇后每日里也吃,而且一定比汤夫人吃的还要好,可是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一天天地老了下去,可见并不是这些补品有什么作用。心里却明白了,定是汤大人日日的滋养,才将汤夫人养成如此娇嫩的模样。

    第163章 封

    新皇登基第三年,方过了春节,太上皇于仁寿宫驾崩。

    整个京城前一天还到处喜气洋洋,消息一经传出,各处都换了装饰,特别是三品以上官员们,急忙糊了大门前的灯笼,取下家中一应的彩绸花缎,换上孝服,俱到宫中哭丧。

    太上皇对自己是有恩的,云娘一直不能忘记,如今跪在皇后下首,真心实意地滴下泪来,又拿出素帕子掩着脸哭。

    晚上回到家里,也不免向玉瀚道:“这两年太上皇身子一直很好,却没想到突然间便去了,想想太上皇与我们一起逛琉璃厂的往事,心里就酸得很。”

    玉瀚对太上皇也是极感念的,现在却又劝云娘,“太上皇虽然去了,可是这几年日子却过得极舒心,也算是安慰吧。”

    云娘又岂不知道,太上皇自退位以后,便再不问朝政之事,于仁寿宫内静养,偶招祖父等老臣前去闲话,很有几分悠然自得。而朝中自皇上开始,谁又敢不恭敬?体面也是十足的。

    其实,太上皇当初退位时几次昏迷,辄几欲死,大家都没有想到他能平安地过了古稀之年。

    想到这里,心里的伤痛果然轻了一些。

    皇上是孝子,丧礼自然极尽隆重,一应大事完毕,云娘自陵园处回来,方才歇下,就有皇后懿旨宣她入宫。

    送丧时云娘一直陪在皇后身侧,现在却不知有何事,却也不敢怠慢,急忙换了衣裳坐轿去了,方到宫门前,早有大太监侯着,“轿子已经备了,还请侯夫人过仁寿宫。”

    云娘听这语气,便知事关贤妃,如今已经封了太妃,且又十分地紧急,亦不敢再谦,赶紧再次上轿赶过去。一路上难免寻思,太妃是个最刚硬不过的人,处事又有手段,入宫几十年,从来没有生过什么事端需要家里帮忙,反是她一向帮着家里度过重重难关。

    太上皇在仁寿宫静养后,一应后妃都没有带去,唯有太妃在身边服侍,宫里宫外外无人不知太妃的“贤”,当今皇上和皇后又感念当年贤妃太手持凤印出面平定皇城,为皇上登基铺平了道路,对太妃也极敬重。

    现在能有什么事呢?

    宫里抬轿子的太监都是专门练过脚力的,走得又稳又快,宫殿最深处的仁寿宫很快就到了,云娘下了轿,又有大宫女接着进去,就见贤妃素着一张脸,散了头发,身上穿了件青布道袍,坐在屋子当中,皇后穿着雪白的素服,正陪坐一旁说着什么,见云娘进来赶紧招她过来,“你过来帮本宫劝劝太妃。”

    云娘上前施礼,又急问:“太妃娘娘,可有什么事?”

    太妃瞧见云娘,却也道:“太上皇大行了,哀家准备出家修行,皇后娘娘却不许,你帮哀家劝劝皇后。”

    两下里都要云娘听自己的,劝对方,云娘也顾不上先依谁,反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曾听过,先前本朝皇妃都是要殉葬的,后来虽然废了那怕人的规矩,可依旧会有皇妃走这条路,以彰显自已的贤德。

    是以,她一直以为贤妃为了她的好名声更进一步而要殉葬,唬得心呯呯直跳。

    现在不急了,便缓缓地劝道:“太妃娘娘,宫外的日子比不得宫里,山寺中尤为寒苦,您千金贵体哪里能受得住?果真想修行,不如就在宫中静修,岂不便宜?”

    不料皇后却拦道:“太上皇在世的时候,就要封太妃为皇太后,只是太妃一直拦着才没有成,大行之前,太上皇又嘱咐皇上,一定尊太妃为太后,在仁寿宫里奉养,眼下皇上正与群臣们在前殿拟旨,太妃正要尊享富贵呢,哪里能静修!”

    这话云娘也曾听过,却只当谣言,却不想如今皇后也这样说,倒也为难起来。贤妃进宫时位份便不低,后来又执掌凤印,但是终未能再进一步,一则是因为先前有皇后与先皇情谊非同一般,后来有贵妃专宠,另一则就是本朝武定侯府已经出过一位皇后了,便难在一姓之中再出一位皇后。

    汤玉瀚一向不屑于以后宫之事为晋身手段,云娘则因知道一段隐情,亦对太妃最后能否得到后位并不在意,所以,干系最大的武定侯府反倒并不十分看重此事。

    但不论怎么样,太妃果真能晋位太后,于姑姑亦是极好的事,太妃和太后,虽然只差一字,可是名分、供养可都是天差地别的,云娘亦愿意委屈了一辈子的姑姑能有一个富贵尊荣的晚年,因此便也顺着皇后的话劝,“太妃,皇上皇后一片孝心,太妃还是依他们吧。”

    太妃却十分地坚持,摇头道:“哀家知道皇上和皇后的孝心,亦知你和浩哥儿也愿意姑姑好,可是哀家早打定了主意,太上皇在的时候,总要在侧服侍,眼下太上皇走了,哀家决不留在皇宫,将身舍出,了断尘缘。”

    云娘听太妃话语里的坚定,便明白她的心意,一时之间倒不肯十分地再劝,又说了几句出宫的难处被太妃驳回后便向皇后道:“既然太妃一意坚持,皇后何必不从了太妃的心愿?”

    皇后倒十分地不许,“皇上和本宫一向奉太妃如亲生母亲,现在太妃不肯留在宫中,让皇上和本宫如何自处?”

    云娘再一思忖,便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坚持,皇上和皇后故然感念太妃的恩情,但其实他们相处日短,未必有如此真情,只是这一次册封,应该不只册封太妃为太后,恐怕还要将皇上的生母太妃也一同册封为太后。

    皇上的生母位份十分低微,先前只是贤妃宫人,故而太上皇退位时只封她为丽太妃,仍在太妃之下,眼下太上皇故去,在册封之时,朝中便有不少文臣反对册丽太妃为太后。而皇上自然一心想册封自己的生母为太后,眼下的形势总绕不过贤太妃,是以最好将两人同时册封。所以皇上也好,皇后也好,自然不愿太妃出宫。

    想通了此处的关节,又思如何才能两全。

    这时太妃却先道:“皇上和皇后纯孝,太上皇自然是知道的, 哀家自然也清楚,只是孝不只在这上头,皇上和皇后能依本宫心愿行事,那才是至孝呢。至于册封,哀家亦请皇上册本宫栖霞道人的法号,哀家早已经令人在栖霞山布施建观,现已经初有小成,是以哀家明日便出宫修行,终身不再下山。”

    栖霞庵在京城西北几里处,云娘曾经与玉瀚浏览,知那处风景绝胜,但山路亦险绝。近山顶的一处密林中果然正建一小小道观,也曾见匠人挑土运石,却不知原来那处正是栖霞观,更不知原来正是太妃布施建观。

    因此赶紧道:“可是栖霞山极为荒僻,不通人烟,太妃如何能去那里?若是一定出宫,还不如慈云庵呢。”

    太妃身处深宫,能令人在宫外布施建栽塔,自然用了些心力方才得成。此时便冷笑道:“慈云庵,那里可是清修之所?”又唯恐不能实现心愿,发下誓言“如果皇上和皇后再不许,哀家便从此不饮不食,脱下这身皮囊离去。”

    云娘早已经没有相劝之意了,太妃恐怕恨极了厌极了这宫这殿,说什么也要离开的,此时反劝皇后,“太妃心意坚定,恐不能回转,且建栖霞观必是太上皇所命,亦算是先皇遗旨,皇后不如劝皇上如太妃所请,封太妃为栖霞道人。”

    只以利益看,最反对太妃出宫修行的应该是武定侯府,因此皇后才急招云娘入宫,现在见她倒站在了太妃一边,便为难起来。

    而且,太妃出宫,其实于皇后是有好处的,免得容妃仗了太妃的势心更大起来,因此此时便十分为难地道:“本宫亦不敢担逼死太妃的责任,这样大事,总要报知皇上。”

    太妃见皇后终被说动,便站起身道:“你们随哀家到大殿上去。”

    皇上和群臣们议事的大殿平日里是不允许女眷们进入的,即使是正宫皇后,也只在册封的那一天能上殿。但是太妃却在皇上昏迷不醒、皇子争斗不休、宫外暴乱之时手执凤印曾在大殿之上发下谕旨,一举平定了京城形势。如今她再次上殿,皇后自不敢反对,云娘更是只能随在她的身后。

    早有人传了消息过去,皇上下了丹陛率群臣迎到了殿门前,太妃进殿,却并不坐,只立在殿侧道:“丽太妃在时,服侍先帝谨慎,又诞下皇上,理应册封为太后。至于哀家,先帝在时已经为本宫在栖霞山修建栖霞观,故而哀家近日即辞别皇上明日入观修行,终身不再出观。”

    皇上便跪下哭道:“太妃于国有大功,先帝亦赞不绝口。朕一向视太妃为亲母,正应册封为太后,奉养于仁寿宫,如今太妃何出此言,置朕于不孝乎?”

    太妃便上前扶起皇上,“皇上仁孝,先帝在世时常赞许之,本宫亦深以为然。如今本宫入观修行,乃本宫多年夙愿,如皇上果能成全,才是至孝。”

    此时众臣亦叩头恳请太妃留在宫中,亦有人反对丽太妃晋封太后,太妃只摇头道:“哀家修行,众臣不许再拦。更有先帝之丽太妃,抚育皇子,福泽深厚,理应封为太后,陪葬陵寝,四时供奉。”说毕,转身回了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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