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虽没有织厂,可我也得利甚多。”

    大军虽然驻在西南,但一应军需粮草皆是朝廷运送,军饷也是朝中关了来的,因此八百甸就算是因织丝布富了,与玉瀚亦无关系,至多土司劳军时东西丰厚一些,怎么也不可能得利甚多呀?

    汤玉瀚便笑了,“先前西南战事屡屡不胜,与粮草军需运送不利有很大的关系。因此我到了西南,第一要务便是筹备军粮,亦想了许多法子,就是邓闯他们也用了许多心思帮忙,可是此处地形复杂,运费终是居高不下。”

    “可是最近运进的粮食却多了起来,运费也降了下来,你道为何?”

    “便是大家都不再用官差,而学了辽东的法子,将军粮交给了商队!”云娘自己到了西南,经历了一路的艰险,就是她带的行李物品亦有不少在路上损失掉了,但是一石米竟能到千金亦是过分了,其间一定有问题,官差不知在其中渔利了多少!

    “还不全对,”汤玉瀚又笑,“你想想,这里织出的丝布十分受到喜爱,是不是前来买丝布的商人便多了起来?买丝布的商人可不会空着手来西南……”

    不待玉瀚说完,云娘便笑了起来,“因你先前便有送粮发五倍粮价的许诺,因此这些商人便带着粮食过来,然后再买了丝布回去,更加稳赚不赔了。”

    “不错,如今我再不必为军粮发愁了!”汤玉瀚便笑道:“是以,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呢?”

    奖励惩罚的把戏早是他们玩熟了的,云娘便啐他,“你还闹,昨日我都担心这木楼倒了呢!”

    原来这木楼二层住着几个军士,因此汤玉瀚总觉得不能尽兴,昨日便找了借口将他们都打发走了,然后乘着夜色将木楼摇得都晃了起来,将云娘唬得担心不已。

    “不是早告诉你了,此处的木楼便是这般的,”汤玉瀚又笑,“你还没见那竹楼呢,似是摇摇欲坠,其实无事的。还有树上的小竹屋,更是有趣,待有机会我带你去试试。”

    云娘便不理这话,却笑着指了他的身上笑道:“你穿着这衣裳,若是出去了,别人只当是个布侬人呢。”

    汤玉瀚便起身凑到她面前恳求道:“好云娘,你也做一身布侬女子的衣裳穿了我看。”

    云娘又啐他,“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那怎么一样?”汤玉瀚便缠着她磨了起来,又道:“你看我,都换了这短衣短裤的给你看呢!”

    其实云娘早有打算,只是没说,现在被他赖住,便点了头,“你再等等。”

    原来大家织的丝布都是一色的,至多如云娘的银纱衫子一般经纬两线用两种色织,但是云娘却想,如果经线的棉线为底色,用纬线的丝织出花纹来,那光亮的丝线花纹在暗色的棉底上岂不更加显眼出众,便似浮在那底子上一般的!

    这花样云娘却是关了门悄悄织的,雪白地子,鲜红的朱瑾花,花朵并不大,细碎地分布在丝布上,因是用丝在棉线上织的,便格外光泽鲜艳,比那完全是丝织出的锦别有一种清丽雅致的感觉。再比着花纹裁了,缝的时候衣裤上的花便是对称的,摆在被子上,自己越看越喜欢。

    这一日汤玉瀚自外面回来,方一上楼,就见屋子里的人换了样儿,一件首饰也没有,乌油油的头发只随意的挽成一个髻,身上是短短的对襟小褂,宽宽的散腿小裤,赤足穿一双绣鞋——衣裳和鞋却都是一样的白地小红碎花,一段纤巧的腰肢,如藕节般的手臂和小腿,再就是鲜笋般的嫩足,再向自己回眸一笑,就似从山间走出来的小妖精!

    从此平南将军便喜欢上了西南百夷的种种衣裳,百忙之间也要画了衣裳的样子给云娘照着做,这些衣裳云娘穿起来都俏得很,这里的气候原来适合,再加之那丝布做了短衣短裤穿在身上再自在不过了。

    他们夫妻便又有一个新习惯,平日在外面都穿着天|朝的衣饰,回了三楼便换了丝布衣衫,这里没有冰可用,但吹着自木楼窗子进来的风,却也凉爽惬意。

    不过不论是玉瀚还是云娘,都是再不肯让别人看到了的,那些衣裳都只是他们为彼此穿的!

    汤玉瀚有一日又承认,“这衣裳舒服凉爽只是其次,还有一样好处——做起那事情也方便得多。”

    云娘红了脸笑他,“如今你回了木楼哪里还像平南将军?”却又生了一个心思,原来她亦喜欢布侬人的银饰,与玉瀚商量,“听说布侬人专门有一个寨子是做银饰的,我想去看看呢。”

    “这倒容易,峥哥儿如今便在那寨子里驻军,改日我陪你过去。”

    “你如今忙成这样,这些小事便不需用你了,”云娘摇头,“我约女土司同去。”

    “你们如今倒形影不离的,真叫我看不透。”

    “有什么看不透的?”云娘淡然地笑,“她愿意多知道我,我也愿意多知道她,脾气秉性也都还对得上,因此便常在一处了。”

    “更何况我做为平南将军的夫人,与八百甸的女土司交好,岂不是应该的?”这些日子,八百甸寨子里有什么事,往往都是云娘居中帮玉瀚和女土司传递消息的,玉瀚与女土司见面的时候都少了许多,更不用论及单独说话了。

    第219章 有情

    女土司听云娘要去打银饰,因总承她的情,无以为报,这一次总能尽上一份心力,便十分热情,笑道:“我陪夫人去打银饰最好的寨子,而且我知道哪一家的银饰打得最好!”

    听说要去打银饰,寨子里亦有许多女子要同行。原来大家织出了丝布,很是得了些银钱,如今便也都动了心思,而布侬人向来最重银饰。

    大家约好了日子,云娘便一早起来打扮好了,撑起一把小竹伞出门。

    原来此地炎热,大家平日里都戴着斗笠,云娘却嫌不好看,又怕晒,只要出门便要撑着竹伞的,那伞正是自江南带来的,竹子的柄和伞骨,上面绷着白色的油布,伞面上还绘了紫藤花,再穿了一身白地紫藤花的衣裙,随意在鬓边插一枝紫粉的叶子花,在一众人中便鹤立而出。

    大家敬慕平南将军,却都有些怕他,很少有人与他说过话,就是女土司与平南将军谈事情,每次也只廖瘳数语。但是平南将军的夫人却不是这样的,她性子极温和,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又教大家怎么织锦,怎么织丝布,倒没有人不喜欢她的,也都愿意与她往来,在她面前亦十分自在。

    就是女土司,虽然心里恋着平南将军,可也与她交好,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女土司就说起了布侬人的银饰,“我们去的寨子几乎家家都会打银饰,我的这些银饰便是他们寨子里打的。”

    “真正好的银饰是要用老银子,在十五的月亮下面打,那样打出来的银饰才能又纯静又明亮,上面的花纹也不是随便做的……”

    云娘含笑听着,她果真喜欢听这些典故,又笑道:“到了寨子里,你帮我选花样吧。”

    女土司年轻,又是个真诚的人,自得了平南将军夫人的帮助,便也一心回报,眼下哪里会不答应,又笑道:“夫人长得美,戴了我们的银饰一定会更漂亮!”

    “你也美啊,我闲时与我们家将军说起,原以为江南出美女,真不想到了西南才知道西南美女亦多,女土司又是其中的翘楚。”

    “平南将军却只觉得夫人美呢。”女土司即便是先前不知道,如今平南将军夫人过来之后也看出来了,平南将军看自己也只等闲,却只对他的夫人不同。

    “他觉得我美,也不只是因为我的长相美,”云娘果真也如此认为,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又过了三十,就是再美,也未免不同于年少时,可是“我们的情谊太深了,正是因为这些情谊,他越看我越觉得美,我看他亦是一样。”

    “我们两个人,早已经从骨子里融在一处,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因此不管在一处还是分成两地,其实都是一样的。”又告诉女土司,“你还没成亲呢,恐怕不懂,等你嫁了心爱的人,便就明白了,外面纵再有再好的人,也比不了心坎上这个。”

    女土司便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云娘说到这里便也停下了,过犹不及,女土司并不坏,只是个痴情的女子,但总会慢慢想通,因此反又说起了银饰,“布侬女子为什么都喜欢戴这么多贵重的银饰呢?”

    “我们布侬人的家产便都在这银饰上,只要有了银子,便打了银饰,因此每家都有传了好多代的银饰。而且若是遇了什么事情,戴在头上身上的,再失不掉。”

    云娘倒有些不信的,“果真如此?”

    “当然了,我阿奶就这样告诉我的。”

    大家说笑着,就这样到了专门做银饰的寨子,果然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打银子的炉台,只是因为是白日里,却都只做些粗工,并没有真正打起银饰的,那都要到月亮好的夜里才能做的。

    女土司熟门熟路的,“原来有更多人家,只是他们寨子比我们还要惨,蛮王抓去了许多人,因此远比过去萧条多了。”便带云娘去了一户,细细地交待了要什么样的银饰,打什么样的花纹,末了云娘便让从人付了银子。

    这时汤峥听了消息,过来先问了六叔和六婶好,又笑道:“六婶娘到这里怎么不命人唤了我来?”

    云娘便笑,“我本无正经事情,跟着大家来打银饰,一会儿再去赶集,叫你做什么,你也不需陪我,只管忙去。”

    汤峥便道:“军中的事情是多,但也不至于连一点时间都没有,”又见云娘订了银饰,他却不知云娘只想要布侬人的银饰,便笑道:“这处寨子里还有一家会做江南样子的银饰,听说那人便是自江南来的,还是吴江县人呢,六婶娘不妨过去看看,也许他的样式六婶娘会更喜欢。”

    此处江南人本已经很少了,更不必说吴江县的了,云娘听了也感慨道:“这也要算是同乡了。”便要过去。

    女土司几个平日里见平南将军夫人的首饰皆精巧可爱,也是羡慕的,早知是江南的花样,因此倒比云娘还要踊跃,“我们也打几样江南的首饰。”说着一同跟着汤峥走了。

    到了那处,也是一般的木楼,一般的炉台,就是那人的衣着打扮也与寻常的布侬人并无二般,唯有一开口,才听出江南口音来。

    云娘便觉得亲切,再顾不上看首饰,先问:“你家里是吴江县哪一处的?”

    那人听到乡间竟比云娘还要感伤,颤了声音道:“我是江陵府吴江县盛泽镇人,不知夫人是哪里人氏?”

    云娘也是又惊又喜,“我本是杜家村人,但又在盛泽镇里住过几年,便是这次来西南前,还去过盛泽镇呢!”

    那人听了,便迟疑着问:“不知夫人可认得苏家绣庄的女老板?”

    云娘怔住了,再细看那人,虽然饱经风霜,可是总改不了江南人眉清目秀的容貌,脱口便问:“你是苏娘子的情郎?”

    “她可还好?依旧掌着绣庄?”那人便急切地问:“是不是已经招赘了?生了几孩子?”

    云娘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她还好,绣庄生意也做得好,尽管有人求娶,可是再没有想嫁人,一直小姑独处,每喝了酒便要为她的情郎掉泪。”

    那人便也潸然泪下,“我当日在船上等了她一夜,可是她却没有来。走前因已经与家里闹翻,便再没脸回去,四处漂泊了些时日正遇到招兵,跟着大军到了西南,然后便流落在此处。”

    “可是明明平南将军有令,所有当年因兵事而淹滞此地的人均可领路费回乡!”云娘便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已经在此地成亲了,另有了家人儿女,才不肯回吴江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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