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山第一次弹指,是要教那宋家年轻宗主何为剑气,说广义点就是术而非道。隔着若水剑,老人还是轻易贯穿了船板,这是要宋逸安知道剑气无形,术之极尽也可杀人于不经意间。而第二次弹指,则是实实在在的剑意。这时候若水剑已不能算作障碍,因为王依山是隔着整艘船,将剑意传到了船底江面。

    剑术剑意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王依山似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呢喃说道:“初出西川时,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以为剑道乃小道尔,不足挂齿。那时候天下还未统一,木家剑阁,剑谷云氏名声不显。主要是也没有云山尽,木真青这样的剑法大家。所以老夫在中原横行无阻,不知徒手折断了多少名剑。直至去了你家剑炉,才一败涂地。老夫有时候想想,这剑术剑意之争,又何尝不是剑道与武道之争?宋小子,老夫虽然走的是剑意一路,而木家剑阁木真青却是剑术极大成者,同样不可小觑。你若一心要修剑道,最好趁早打算。”

    宋逸安听到这话回身怔怔坐下,他明白了很多事,原来这王老头是西川人,怪不得会在八百里竹海顿悟跻身剑仙。听老罗说,王老头一生只有一败,原来是败给了自己爷爷。这也说通了为什么这王依山会在剑山内。

    宋家年轻宗主闭着眼,脑子里回想刚才王依山的两次弹指。不仅如此,他又将之联想到了一个月前,自己神游天地时在木家剑阁前,木真青的那六次弹指。感触颇多。

    陵州近在眼前,此时江面由宽变窄,四面开始出现山峰。大船微微摇晃,之前船家已经嘱咐过临近陵州时,会有一片险滩,再加上山风呼啸,船会颠簸一些,但并无危险。

    这时宋三从二楼船板轻盈跃下,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跟前,他半蹲下去,又刻意低了低头颅,小声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陵州了,船家问要不要靠岸。”

    宋逸安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过转瞬即逝。他不自觉瞟向林空竹,想了想,没有回答宋三而是反问道:“船上吃的够吗?”

    宋三道:“足够。”

    宋逸安心想这下没辙了,他丛林空竹身上收回目光,平静说道:“直接去江洲。”

    林空竹看到宋三去找那世子殿下,心里就有种直觉,隐隐猜出了他们讲的是什么事情。你就真的这样薄情,当我可有可无吗?她苦涩一笑,神情黯然转身,默默走近船头。林空竹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向滔滔江水。猛然间,她瞪大眼睛,似是看到了什么怪异东西。

    只见距离楼船不足十丈远处,有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轻轻摇曳在江心。隐约可见有位白衣人躺在轻舟里,那人双手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姿态悠然。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此处的嘉陵江因景色怡人,所以会有很多文人骚客来此游江煮酒。只是眼前这小舟出现的位置太不合时宜了,也不知那白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小舟位于宋家年轻宗主租的楼船正前方,好像还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照这样下去,即便楼船减速,撞翻那一叶小舟也不是什么难事。

    去而又返的宋三脸色低沉,宋逸安感受到大船在减速,不觉问前者道:“怎么回事?”

    宋三沉声道:“有人拦江。”

    宋逸安眉毛一挑,起身向船头走去。当他看到那一叶扁舟后,看见了船中那悠哉的白衣人,微眯起眼,饶有兴致低语道:“看着不像啊……”

    ————

    每次佛道之辩,除了最初的两次,朱家天子赏面去过外,往后几次都是佛道两家自己的事情了。幸好每次都还有李三清和无量僧人这两位巨头出席,才稍稍撑起了一丝门面。然而这一届佛道之辩,竟是传说了太宗皇帝要亲临现场的消息,这自然是在民间引起了一股浪潮。

    不说去看那道士和尚吵架,如果能在金山寺有幸看见当今圣上一面,也不虚此行了。无数京州百姓,以及四大行省距离京州稍近的几个州府的百姓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向京城长安而去。其中不乏一些世族门阀,庙堂权贵。而普通百姓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江湖中人也开始动身前往金山寺。

    这一届佛道之辩,注定不会平淡。

    ……

    长安城今日八门禁闭,只留有正阳门大开。保和殿外的玉石广场上,除了大内侍卫外,不见一人一鸟。正阳门又被百姓称为前门,素有国门一说。门内设有千斤大闸,城门厚重巍峨。外设有面向东南北三层的箭楼,楼内足有九十余个箭洞。若这时候往洞内看,则会看到一点一点银光在闪烁。那是已经上弩的钢箭发出的寒光。

    今日只见前门外的御道上,文武百官位列两侧,姿态毕恭毕敬,有的官阶稍低一些的官员,甚至连头都不敢抬。随着大太监一声“起驾”落下,而后便可看到一辆豪华如大船的龙辇缓缓从正阳门内驶出。皇帐随风飘飘,隐隐可见辇内坐着一道笔直身影。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叩首高呼“万岁”。这时身穿御赐黄衫的大内侍卫从正阳门两侧的小门鱼贯而出,而后三步一人整齐列队于百官身前。众人不得见,四周城楼以及屋檐上,藏匿着不下百名的千户百户级别的锦衣卫,皆是严阵以待。而此刻皇城门下,京城九门提督亲自率领的八百御林军,俱是刀剑在鞘,铁甲森森。

    天子出巡,不过如此。

    龙辇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可看见前门后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身穿华贵衣袍,双手插袖,双眼还是如往常一样半睁半闭,宛如昏昏欲睡。

    能在当今天子座驾后完好无损站立的,自然便是那当朝太师蔡望津。

    太宗皇帝决定要出席金山寺佛道之辩时,便说了自朕出宫以后,朝中大小事务皆由蔡太师一人决断。所以老人才会没有跟随朱明和一起出宫。

    蔡太师目送龙辇而去,最后默默转身。百官等到蔡太师彻底转身走起来后,才敢各自回身从正阳门两侧小门进入皇城。有些官员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刚刚并未见大明寺里的那位朱指挥使。甚至大明朝的东方武神,也没有现身。

    看出一些门道的官员有的甚至是一品大员,可即便这样,也不敢对此有任何非议。对皇上不敬?或是提前领了秘旨先行一步?无论哪样,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接触得到的。

    蔡望津一人背手走在玉石广场上,步履缓慢。而他的身后两三米处,跟着同他一样身为大学士的胡芝涣。

    两人年龄差了一辈人,可脚步频率几乎一致。

    胡芝涣看着身前暮气沉沉老人的背影,眼神波动。蔡望津是文人楷模不错,却也是一座大山,压在胡芝涣这些京中文官集团头上的一座大山。他又何曾没有看到东方大明与那位朱指挥使没有出现,只是即便是他,也不清楚哪怕一丝一毫的内情。这位已经位列三公,地位仅次于蔡望津的大学士,袖中双手突然紧握成拳。蔡太师你一日不死,胡某便一日做不了上柱国啊!

    龙辇驶出皇门,向金山寺而去。前方有持大锣者敲锣示警,两队共四十名锦衣卫百户开路。后方九门提督杨国忠大手一挥,八百御林军紧随龙辇之后,不远不近跟着。

    而没有人知道,龙辇内坐着的不是太宗皇帝朱明和,而是一个内侍小太监。小太监看着约莫不到二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特殊原因,小太监看着身形消瘦,年纪要更小一些。

    此时这位小太监看着胆战心惊,他端坐在那张龙椅上,虽然如坐针毡,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就在昨日,他去给天子上茶时,被朱明和硬给塞进了龙辇里,而且还嘱咐他不要乱声张。当时小太监猜到了是皇帝陛下要让他做替身,但他也仅仅是猜到皇帝陛下是出了皇宫才让自己做替身。可绝没想到龙辇从皇帝寝宫出发开始,自己就坐在了里面。而且看其情形,皇帝陛下一时半会儿我不会跟自己换过来了!

    坐龙辇已是死罪,他还坐进了只有皇帝陛下才能坐的龙椅上,更是死上加死。虽然这都是皇帝陛下受意的,可一旦露了馅,有谁还问你这些?小太监越想心里越怕,坐下本来软和的垫子此刻成了刀剑,他突然有些内急,可一想到皇帝陛下不让自己动,小太监便只能强忍着。

    从皇宫到金山寺其实不过半日路程,可对于这名小太监来说,希望还来得及……

    长安城西直门下,有三人三马整装待发。

    其中一个不怒而威的中年人接过一位两鬓灰白,身材高大汉子递过来的马鞭,笑言道:“许久没骑过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

    后者温和笑着回应道:“三爷说笑了,如今大明朝谁不知道您十年前驰骋北原的事迹?”

    中年人笑而不语。他回头看向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灰衣男人,点了点头。后者面色平静,也是以点头回应。

    三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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