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有些丢人却又极为真挚的话说的四周的镖师们眼眶泛红,因为这番话完全代表着他们的心声。

    然而不待嵩阳皱着眉头开口呵斥,第三名圆脸的镖师已经端着酒站了过来。

    “呵呵,俺叫铁勇,在这武运也干了七八年了,和小杨不一样,从作镖师的那天起俺就有哪天死在外面的觉悟。”

    “这世道既太平又不太平,所以每一次活着回来俺都很珍惜和家人呆在一起的机会,因为俺知道也许下一次分开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山谷那晚俺现在想起来还是怕啊!哪怕想的再开但这世上又哪有不怕死的人呢?所以中午回家之后俺抱着俺那胖媳妇狠狠快活了一下午。”

    口里说着粗鄙言语的铁勇扭头看向孔大义道:“但俺今晚还是来这酒宴了。”

    “孔老板,说句失礼的实话您别见怪,您这酒宴上的美酒虽好可却真比不上俺家媳妇给俺温的那口没滋味儿的热粥。”

    “也许您也知道,走镖行当里的镖师回家后很少有外出吃什么接风宴的习惯,大家回来后的第一顿饭都更愿意窝在家里和亲人们吃,哪怕吃糠咽菜那也是香甜啊。”

    “可今晚俺们还是来了,一百一十六名兄弟一个不拉的全来了。”

    “卫师傅,您问问,您问问这些弟兄,他们今晚为什么肯来!”

    情绪莫名变得激动,铁勇一指身后的同伴们忽然对沉默不言的卫远低吼道。

    “我们就只是想敬那位救命恩人一杯酒啊!”

    嘴唇不由的轻微颤抖,同样是镖师极为理解对方这种心态的卫远拳头握紧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而第四名体形颇为瘦小的镖师却已经缩手缩脚的走了出来。

    “小的姓王,贱名上不得台面,这一百多号兄弟里小的实力估计也是最弱的之一,本没资格出来说话,今晚本来也没胆子出来说话。”

    “但晚上来之前小的想的却比大家都更通透一点,小的没想知道这位救命恩人究竟是谁。”

    “您想啊,那位前辈可是能打赢了那名杀手的高人,这样的高人对于小的们来说岂不是天上的人物?”

    “就算我们找到了他想报恩可人家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小的想的也许有些悲观,但自问却确实是找不到半点能力回报这样强大的恩人,说不定冒昧找去了还会不小心打扰到了人家。”

    “所以啊,卫师傅,小的只求您一件事,只求您告诉小的,那位恩人他究竟叫什么。”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小的一概都不问,小的只求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回头小的给他立块长生牌位往后年年香火祭拜,以表达小的那微不足道的渺小感激啊。”

    言语之恳切,态度之卑微,意志之坚定,情感之浓烈。

    一个接一个走出来的低级镖师让卫远沉默的表情一次又一次的变换。

    当老方走出来时他的面容的冷漠的。

    当杨游祈求时他的神情是坚毅的。

    可当铁勇端起酒杯时卫远的动作已然变的迟疑。

    而现在,这个连名字都自认为不配说出口的瘦弱镖师弯着腰仅仅哀告一个名字时,他的心终于剧烈的动摇了。

    视线迟缓的扫过四周那一张张期望的平凡面孔,还有武运高层嵩阳等人恼怒的眼神,那个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卫远的嘴角,只差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在几乎所有人激动期待的眼神中张开口,即将做出回答的卫远动作忽然僵停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冷淡的小脸,一双和这个真情勃发的场景格格不入的平静眼神,一只被漫不经心的倒扣在酒桌上的小小酒杯。

    “对不起,我不能说。”

    卫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您就告诉我们吧!”“连名字都不能说吗?”

    从希望到失望,刹那的落差让上百名镖师变得有些焦躁愤怒甚至是伤心。

    “好了,都给我安静点,没看到卫师傅不想说吗!回去,都给我回去!”

    然而嵩阳却带着一票早就等不及的武运高层站了起身不断挥斥驱赶着众人。

    虽然中间事情有些超出控制,但现在结果好歹按着高层所期待的那样发展,嵩阳自然不会再允许有人让卫远改变主意。

    虽然很不甘很酸楚,但面对强权强力的头领们的斥骂仅凭着那一腔热血站起身的镖师们最后不得不一个个神色黯淡的重新坐了回去。

    不坐下又能怎样?都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卫远却还是不肯张嘴,难道他们还能拿把刀架在卫远的脖子上逼他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救命恩人永远不可能被找到时,突然的变数却出现了。

    “我听见过。”

    举着手低着头,面容紧绷似乎终于做出某个艰难决定的男子在这有些嘈杂的环境里突然开了口。

    却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说!我听见过那位前辈的声音!”

    音量陡然提升,突然踏上凳子踩在了桌上的男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高声的咆哮了出来。

    刹那的寂静,错愕的眼神汇聚在那男子的身上。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声音。”

    也许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又也许没察觉到,恍惚间已经完全陷入在自己的回忆中的男子忽然跳下了酒桌,缓步朝着正中间的那张坐满了最尊贵客人的正席走去。

    “很特别的声音,却是特别的轻,特别的年轻,年轻到我甚至觉得那声音也许是个孩子的嗓音。”

    声音不自觉的放轻,步履变得更加迟疑,但已经走到了这正席之上最尊贵的主坐之旁的男子眼神里开始亮起一缕光。

    这道犹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视线直勾勾的注视着面前那个侧着头,漠不关心的随意玩弄着指尖酒杯的青衣少年。

    “但也许,那声音的主人就是个孩子。”这名男子此刻缓缓的说出来瞬息间足以让四周同伴们变得惊愕迷茫甚至是混乱的一小句话!

    “不,怎么可能!”“难道难道?”“荒唐,太荒唐了!”“你绝对是听错了!”

    嘈杂和紊乱的噪音里林墨面容平静的抬起了头,直视着这名身体都在颤抖的男子,没有说话。

    “所以能请您重复一句话吗?”低头看着这张一个月来早被大家所熟悉的面庞,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的男子在杂乱的情绪中低声的开了口。

    “一炷香和一刹那。”

    “能请您重复这一句吗?”

    没有人注意到林墨指尖飞旋的小小酒杯忽然快了那么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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