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腊月初一,辰时三刻。

    武康手托腮,坐在书桌后,望眼前文件,感觉生无可恋。太庙献俘时,被李九坑了,被媚娘非法拘禁,已经第六天喽。每天有酒有肉,有人陪着聊天,就是没有自由,门窗全被锁死。

    更无奈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从没出现过,把我抛在脑后啦。不知怎么想的,怎么收拾我,给个痛快话,别吊人胃口嘛。心情莫名烦躁,感觉自己太宠她,都蹬鼻子上脸了。

    房门轻轻敲响,门缝塞进纸张,和楚神客的问候:大佬您还好吧,皇后让我探望,送资料给您解乏。您吩咐的事,全部办妥了,弟兄们的灵位,已经雕琢完毕。

    望门棂楞许久,不禁喟然长叹,走到房门边,淡淡说句滚蛋。重回太师椅,翘起二郎腿,资料放书桌,阴阳怪气说:“扑街的二五耦,乃翁心情很糟,赶紧给我滚蛋。”

    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声音:您别担心家里,夫人和闹闹很好,知道您安然无恙。夫人知道您受伤,好像非常生气,昨天委托皇后,好好的收拾你。

    该死的扑街,武康怒不可遏,拎起萤石镇纸。迟疑片刻又放下,想了想说道:“你去和夫人说,家里所有珠宝,全部换成金银。吩咐钱顺和平郎,分给所有兄弟,让他们回家吧。”

    短时间沉默,楚神客叹气:前天辰时左右,按照皇后吩咐,一百零八颗珍珠,交给平郎和钱顺。昨天卯时四刻,平郎带着弟兄们,已经启程赶往婺州。慰问阵亡家属,接众兄弟的妻儿,全部搬来京城,皇后安顿他们。

    武康错愕许久,扯出浓浓苦笑,别看她凶巴巴的,对我着实不错。无声叹息,温言轻语:“你回去吧,代我谢谢她,顺便准备刻刀,我给弟兄们立名讳。”

    楚神客应诺,沉稳有力的脚步,消失在院门外。武康呆愣良久,拿起书桌资料,逐字逐句阅读。媚娘十分贴心,知道我想要什么,悄悄安排弟兄们。也知道我的兴趣,撰写今年大事录,包括李义府被贬。

    今年六月份,程名振和薛仁贵,挥师攻打高句丽,攻占了赤烽镇,歼敌四百余人。高句丽大将豆方娄,统骑步兵三万,与大唐天军对抗。程名振率契丹兵,再次大败豆方娄,歼敌二千五百人。

    虽然是小胜,却能振奋人心,好像在显庆五年,朝廷发动灭国战。武康打定主意,千方百计讨好媚娘,随苏定方参战。兵临平壤城,灭亡高句丽,是此生的夙愿。

    李义府和杜正伦,昭陵献俘之前,双双贬出长安。李义府贬普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杜正伦贬横州刺史(广西省南宁市),李友益流放峰州(越南河内市西北)。

    从被贬的地点,可知李九心中,他们的远近亲疏。作死的李义府,好像去年三月,刚升任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太子宾客和河间郡公,李九还给他修宅院。

    可惜皇帝的圣眷,助长他的贪婪,老婆孩子和女婿,大肆卖官鬻爵。武康很是不解,一年工资俸禄,足够吃两辈子,为何还要贪污。在物资匮乏的大唐,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买不了跑车,也玩不了女明星。

    杜正伦也拎不清,仗着自己资格老,看老李不顺眼,三番五次找麻烦。老李圣眷正隆,自然不会鸟他,两人积怨颇深。老杜怀恨在心,伙同中书侍郎李友益,密谋除去李义府。

    后来事情败露,双方各执一词,在李九面前口水战。李九正准备昭陵献俘,被他们恶心到了,各打五十大板,以“大臣不和”为由,全部贬出京城。最倒霉的李友益,直接流放越南,和褚遂良作伴去了。

    吐槽完毕,放下资料,平铺白纸,提笔沉思。酝酿许久,笔走龙蛇,画扭曲疆域图。就在三天前,朝廷分西突厥十部,设昆陵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皆隶属安西都护府。

    以五咄陆部落,包括葛逻禄和沙陀等,置昆陵都护府,治所在庭州。授阿史那弥射,左卫大将军,兼任昆陵都护,封兴昔亡可汗。武康标注区域,大约从新疆北部,到巴尔喀什湖东南。

    以五弩失毕部,设濛池都护府,治所在碎叶城。授阿史那步真,右卫大将军,兼任濛池都护,封继往绝可汗。由于大食的崛起,西边吐火罗等国,为保障自身安全,纷纷投靠大唐。

    武康标注区域,辖境从中亚楚河,西至咸海地区。这恐怕是中华,首次或者说唯一,把疆域延伸到咸海。丢掉手中笔,注视安西都护府,激动难以压抑。能在此次战役,略尽绵薄之力,此生无憾矣。

    门口响起轻咳,循声望过去,笔杆颓然坠落,头皮阵阵发麻。门不知何时打开,媚娘身穿男装,孤零零站门槛外。她柳眉轻蹙,眉心夹杂愁绪,看起来很糟糕。

    她看着呆傻小弟,无奈轻声叹气,淡淡说句“跟我走”。漫步院子里,媚娘停住脚步,语气颇为无奈:“上月甲辰日,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敬德薨。”

    武康迟疑几息,脑中快速计算,上月初一是庚辰日,甲辰日是二十五,正是太庙献俘日。仔细搜索脑海,门神尉迟敬德,好像七十三岁。曾殴打李道宗,被吓的淡出军政,算是得了善终。想到这里,小声说道:“你去参加葬礼,所以今日才来?”

    媚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太史令派人告知,新将星的升起,老将星会坠落。新旧交替之际,天地产生煞气,建议把你关起来。太史令神机妙算,我信他的话,所以委屈康郎。”

    封建迷信嘛,该死的李淳风,又坑乃翁一把。两人来到院外,武康掀开车帘,扶她踩凳上车。只有两名车夫,也没服侍婢女,更没交通工具。迟疑几秒,拎起凳子跳上车,靠右边窗帘坐。

    来不及开口,媚娘递来信封,武康拆开默读。褚遂良的陈情书,贬去越南爱州之前,写给李九的求情信。诉说自己的功劳,包括辅佐高祖和太宗,坚决支持李九上位等。

    看完收起文章,试探着说道:“媚娘心情不好,是圣人回心转意,让褚遂良进京吗?按理说不可能,圣人雄才大略,不会因几句废话,放政敌老褚还朝。”

    媚娘嗤之以鼻,脸色缓和几分,话语依旧清冷:“永远没机会了,今年九月中旬,他病死爱州任上。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他。突然间病死,不是被我杀死,真是便宜他了。”

    武康瞠目结舌,非得派人杀他,才解心头恨吗,最毒妇人心啊。车内冷风嗖嗖,媚娘忽然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能便宜他,圣人已经同意,削他河南郡公爵位。他的两个竖子,已经流放爱州,算时间快到了。”

    感受浓郁杀气,再次头皮发麻,足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劝道:“当初他跳出来作妖,几乎扼杀废王立武,你痛恨他入骨,我可以理解。可是媚娘啊,冤有头债有主,祸及家人真不好。”

    第六感示警,猝不及防下,右耳被拧紧,疼的龇牙咧嘴。媚娘杏眼圆睁,恨铁不成钢:“他几乎毁我终生,你还帮他说话,想气死我吗?实话告诉你,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这是斩草除根,武康吓坏了,赶紧捂她嘴。撩起车窗帘,见四周无人,暗暗松口气:“胡说八道什么,心里想想就行,别嚷出来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哎呦...”

    赶紧松开手,这御姐太狠了,深牙印很清晰。媚娘冷哼,言辞凿凿:“刚才那番话,若出自别人口,我会记恨他,甚至杀了他。但我不记恨你,更不会害你,只会动手揍你。”

    受宠若惊啊,武康摊摊手,回忆名人录。沉默良久,下定决心,投桃报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褚彦甫,一个叫褚彦冲。我派钱顺去爱州,你不要再管了,万丈荣光你感受,肮脏罪孽我来背。”

    媚娘怡然自得,轻拈武康后手,轻抚手心牙印:“我就知道,只有康郎,永远向着我。不要觉的委屈,我给你高官厚禄,给你荣华富贵。全天下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只要你喜欢,我都会给你。”

    挺丰厚的福利,武康嘿嘿怪笑:“没什么委屈的,破罐子破摔罢了。十七岁动手杀人,十八岁战场杀人,还坑杀三千战俘。时至今日,背负万千人命,不在乎多背几条。”

    短暂的沉默,媚娘柔声说:“别再随军出征了,以我现在的地位,你可以坐享其成。武家六个男人,已经死了两个,三个视我如仇敌。仅仅有一个,对我死心塌地,我不想失去你。”

    还让我吃软饭,武康哭笑不得,半真半假道:“当初落难婺州,偶然救了崔五,得到小晴青睐。靠着她的关系,成为婺州参军事,却被同僚看不起。背后说我坏话,说我靠女人做官,就是个吃软饭的。”

    媚娘嗤之以鼻:“那些人是嫉妒,康郎从参军事,升至婺州刺史,都是实打实的功劳。那时我只是昭仪,你若没有功勋,单凭义玄公举荐,做不了婺州刺史。”

    武康不置可否,微微摇头说:“因为你是皇后,我得更加努力,用实力和功劳,堵住朝臣的嘴。我要凭实力,做更高的官,不能靠裙带关系。你也知道的,我书读的少,除了战场杀敌,没有其他出路。”

    媚娘又瞪眼,武康赶紧说:“不要担心嘛,上次必死的劫,都能绝处逢生。战场上的喽啰兵,还不够资格,杀死武曲星。李淳风也说,我能活到七十,他可是半仙呀。”

    搬出金字招牌,媚娘脸色缓和,沉思良久无奈道:“等你七十岁时,我也八十二了,估计走你前面。继续出征也可以,但要给我保证,做战场上统帅,不要做马前卒。”

    这是必须的,武康连连点头,统帅是梦想。忽然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咱们有五个兄长,元庆和元爽兄,大伯家的怀亮,惟良和怀运。怀亮去的早,剩下的四个,谁出事儿了?”

    媚娘再次冷脸,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训斥:“你给我记住了,不许以兄长相称,他们蛇蝎心肠,不是我们的兄长。今年十月下旬,武元庆病死龙州,死在刺史任上。”

    咬牙切齿的狰狞,武康再次懵逼,多大仇多大恨啊。纠结许久,讪讪说道:“有些话你听了,可能还会生气,但我依然要说。稳固后宫地位,需要外戚支持,而你的外戚,是娘家和舅家。”

    见她没发飙,接着忽悠:“舅家弘农杨氏,也是关陇门阀。他们心中的皇后,是杨家的女儿,不是武家外甥女。杨家不会尽心,甚至有可能,联合关陇陷害你。能真心帮忙的,只有咱们武家人,昔日龌龊不足夸呀。”

    沉吟几息,举例说明:“曾经有俩兄弟,因为些许小事,三十年形同陌路。直到有一天,大兄与人纠纷,双方大打出手。恰巧二弟路过,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摒弃前嫌,上前帮忙打架。”

    车厢寂静无声,长时间沉默,媚娘松开衣领,摇头叹息道:“血脉亲情浓于水,娘家比舅家亲,这道理我懂。可你不知道,他们如何对我,整日打骂侮辱,最后赶出家门。我能容下他们,是阿娘容不下,所以外放刺史。”

    果然还是杨氏,老妖婆该死啊,阴谋排挤武家,逼媚娘重用杨家。转念仔细想,也觉的可笑,龙州在四川平武县。广西崇左的龙州,是媚娘死后八年,才被唐王朝设置。

    龙州和豪州,在四川和安徽,都是从三品刺史。当初我拼了老命,才做到婺州刺史,距离长安更遥远。媚娘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不是真正的流放。

    见武康理解了,媚娘心情很好,竟然开起玩笑:“康郎也是娘家人,比他们强太多,又忠心耿耿的,何必舍近求远。不依赖他们,也不求杨家,有你就够啦。”

    帽子有些大,武康呵呵浅笑,煞有介事道:“媚娘孝心可嘉,也比我强太多。你就放心吧,你是我的阿姊,是闹闹的婆婆。有这两层关系,别说当皇后,就是当皇帝,我也全力以...”

    嘴被小手堵上,媚娘勃然变色,掀窗帘看四周,贼头贼脑的样子。武康感觉可笑,我不是无的放矢,你会当皇帝的。被正史所承认,唯一的女皇帝,我要见证你登基。

    帮你扫清障碍,谁敢反对你,我就弄死谁。让后世史学家,长篇累牍骂我:武唐第一佞臣。我的人生格言,既然穿越过来,不能名垂青史,那便遗臭万年。

    媚娘吓到不轻,双手拧他脸颊,要撕烂他的嘴。武康疼的厉害,赶紧摁她双手,找准时机道歉:“我错了老姐,不该说心里话。虽然大逆不道,却是肺腑之言。”

    脸颊力度骤剪,媚娘翻起白眼,转移话题道:“苏定方在圣人面前,夸你聪明绝顶,兵法和谋略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那你现在说说,咱们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召唤柯南附体,武康信口拈来:“你女扮男装,要见某个人。马车出平康坊,向西过崇义、开化坊,然后一路南行。根据速度和时间,可计算出路程,到了明德门附近。若所料不差,应该是去送行,送倒霉的李义府。”

    车夫叫停马车,监门卫例行检查,媚娘松开双手,苦口婆心言道:“李义府受你点化,推动废王立武,是咱们的大恩人。要恩怨分明,有恩必须还,有怨必须报。他在我心中,地位略次于你,所以你要尊重他。”

    马车继续前行,离开了长安城,武康点头应允。媚娘的恩怨分明,让李义府官运亨通,深受李九青睐。可那孙子贪得无厌,最终惹恼李九,后来被永远贬黜,落得郁郁而终。

    等他郁闷死后,媚娘念他的好,追赠扬州大都督,赐实封三百户。提拔其幼子李湛,擢升左羽林将军,掌管北衙禁军。李湛也是白眼狼,和张柬之四人,发动神龙革命。

    撩开车帘张望,媚娘开始安排:“送完李义府,咱们回你家,小晴快变望夫石了。你的宝贝闺女,天天要阿爹,我快头疼死了。因为这件事,她生贤儿的气,贤儿也埋怨我。”

    自作自受啊,武康很舒服,媚娘继续道:“明天去吏部履职,去左领左右府,成为千牛备身。等未时左右,咱们去百兽园,给虎头加油助威,咬死那头笨狮。”

    百兽园狮虎斗,貌似很有意思,武康莫名兴奋。然而很快苦脸,颇为无奈道:“别抱太大希望,虎头是华南虎,体重身材太小,估计弄不死非洲狮。如果是东北虎,或者孟加拉虎,绝对咬死它。”

    媚娘浑不在意,笑的很是顽皮:“胜败无所谓,只是趁此机会,见我的三个皇子。特别是李贤,虎头虎脑的,很惹人喜欢。还有小李显,从没见过你,却天天想舅舅。”

    武康更扫兴,强打精神说:“李弘小时候,非常害怕我,被我吓哭两次。估计在他心里,很讨厌我这个,本就不亲的舅舅。诶诶武媚娘,冲动是魔鬼,别动手动脚。”

    媚娘哼哼收手,瞪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李弘乖的很,脾气非常好,还孝顺聪明。三个孩子里面,我最喜欢李弘。你就放心吧,他听说你战场杀敌,还写诗赞美嘞,我念给你听...”

    听罢不明觉厉,李弘才六岁,就能写诗了,比骆宾王还牛吗。马车缓缓停下,帘外车夫汇报,已经到十里亭。武康撩帘张望,两架马车停路边,李义府翘首以盼。

    老李见到媚娘,小跑迎上来。抱拳一躬到底,哭的稀里哗啦:“杜正伦害我,臣是冤枉的,求皇后做主。”

    这也是老戏骨,武康嗤之以鼻,这时候喊冤,无济于事嘛。跳下马车扶媚娘,向李义府抱拳,和颜悦色道:“李公切莫悲伤,高潮低谷交替,造就美好人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老李听不进去,老泪纵横望媚娘,摇尾乞怜的样子,更让武康鄙夷。媚娘轻叹气,淡淡说道:“康郎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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