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十一月二十,辰时三刻。

    乌海之战后,武康收到家书,媚娘的亲笔信。读完被震惊了,万万没想到,第一腹黑李治,城府也深不见底。昔日万年宫救驾,先抱着媚娘逃命,他肯定是知道的。

    家书字里行间,透着焦急与无奈,从笔迹可看出端倪,潦草的几乎走形。无忌没必要骗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与他同病相怜。武康也心知肚明,不会超过三年,李治会收拾我的。

    要么贬出京城,类似武家兄弟;要么痛下杀手,类似长孙无忌。不过岿然不惧,我现在还不够格,等触及他底线时,他也有心无力啦。

    按照史书记载,显庆五年以后,他会被风疾缠身。风疾就是中风,是心脑血管疾病,也是李家遗传病。经历三个阶段,脑血栓形成风眩,脑栓塞形成风痺,最后是致命脑瘤。

    眼下的医疗条件,等于宣判死刑,后世也不能根治。等他犯病以后,因为李弘年幼,媚娘会处理政事,渐渐掌握大权。只要媚娘掌权,问题迎刃而解,李治只能妥协。武康有时会想,能斗过李治的,估计只有病魔。

    懒得动笔回信,说句安然无恙,又忽然间想到,明年圣驾巡并州,可能会发生政变。有两个核心人物,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和右屯卫将军杨思训。经过深思熟虑,交代送信的心腹,提醒媚娘提防,她的外家杨思训。

    打发走小宦官,开始无聊行军,老苏下令提速,沿着河西走廊,每天推进七十里。来到玉门关外,会师回鹘军队,队伍增至一万二,可惜只有两千骑兵。

    回鹘由仆骨领导,前年讨伐西突厥,他在金牙山立大功。他父亲婆闰可汗,升任右卫大将军,留在回鹘镇守。彪悍的大老粗,整天找武康摔跤,美其名曰教导,其实是想虐他。

    武康不想找虐,金牙山会战后,两人军营摔跤,被他虐出翔了。继续苦逼行军,经常抬头望天,希望看见飞机。然后打它下来,部队空降思结部,砍掉都曼的脑袋。然而现实骨感,直到进入龟兹,还是靠脚走路。

    前年讨伐西突厥,生擒阿史那贺鲁,朝廷重建龟兹镇。并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国都城,伊逻卢城(新疆库车县皮朗古城),成为统治西域的中心。龟兹镇和于阗镇,焉耆镇和疏勒镇,大名鼎鼎的安西四镇,归安西都护府统帅。

    与安西大都护交涉,情况很不乐观,安西兵要防御龟兹,提防朱俱波、喝般陀和疏勒,所以只调拨步兵三万。数次交涉无果,可谓万般无奈之。只能带四万余兵,再次跋山涉水,一路开进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

    部队休整十日,准备充足干粮,战争就要来临。武康是司骑参军,整天参加会议,全心研究地图,寻找完美行军路线。其实此次平叛,是前年战争的延续,突厥的左右两厢,并未完全归顺。

    左厢五咄陆部,已经效忠大唐;右厢五弩失毕,除了阿悉结阙部,也全部宣誓效忠。阿悉结阙部,右厢最强大的部落,首领就是都曼。去年西征部队离开,都曼不服弥射,冲突日益激烈。

    今年的三月份,昆陵都护阿史那弥射,在碎叶水南部草原,大破阿悉结首领都曼。这孙子心有不甘,拉拢周边小部落,煽动朱俱波国,喝般陀国和疏勒国,组成反唐同盟。

    只要打垮阿悉结,其余三个小国,根本成不了气候,以他们的狡猾,肯定再次归附。稳定了西战线,才有精力和实力,开辟东线战场。攻略整个辽东,收拾百济高句丽,彻底铲除心腹大患。

    部队休整第六天,老苏再次开会,武康发表意见。众人集思广益,确定行军路线:沿碎叶水南行,到达伊塞克湖,经里巴集越多朗山,过跨天山山脉。横跨叶叶水,到达马头川,进逼马堡城。

    整个行军路线,武康精心规划,堪称最佳方案。其两侧山壁林立,中间的平缓地带,是后世的纳伦公路。无数地质工程师,研究出的公路线,肯定是最好的。老苏非常欣慰,赏爱徒几斤美酒,煞有介事夸几句。

    所谓的碎叶水,是中亚的楚河;所谓的叶叶水,是中亚锡尔河,其上游的纳伦河。南岸广袤草原,当地人称之阿忒八失,汉语意思是马头,是以称其马头川。

    阿忒八失河谷,有阿忒八失城,唐人称其马堡城,是阿悉结部的老巢。接下来的四天,武康白天打听,晚上画地形图。努力搜索记忆,一番呕心沥血,终于结合上后世。

    吉尔吉斯斯坦东南,与中国接壤的纳伦州,其首府纳伦市,就在纳伦河畔。南方是阿特巴希城,再往南是恰特尔克尔湖,而都曼老巢马堡城,就在两者之间。

    部队拔营急行军,到达里巴集越多朗山,速度被迫放慢。接下来的路,平均海拔三千米,高原反应太明显。万余回鹘勇士,生活在西伯利亚,所受影响不大。千余汉人骑兵,都是精兵悍卒,反应也不强烈。

    唯独龟兹安西兵,情况异常糟糕,头痛失眠蔓延,甚至出现昏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再次行军五天,情况得到缓解,渐渐适应高原。武康窃以为,大唐灭国无数,却奈何不了吐蕃,高原反应是原因。

    随着部队推进,斥候首先交锋,且越发的频繁,每天都会流血。情报源源不断,传到中军大帐,武康越来越愁。大军度过叶叶水,南行七十里左右,老苏传下军令,就地安营扎寨。

    卫士开始忙碌,搭帐篷修围墙,构建防范措施。辅兵卸辎重车,以军火为单位,搭建各自营帐。火长负责指挥,卫士得心应手,速度非常的快。麻绳固定木头,然后盖上篷布,营帐搭建完成。

    武康听老苏吩咐,指挥卫士建壁垒。所谓的壁垒,是营外的围墙,树枝简易搭建。卫士就地取材,砍伐无数树干,底部用刀削尖,然后用火烧焦。目的是预防防腐,增加壁垒牢固性。

    将准备好的树枝,分成前后两排,并排插在土地里。上面捆长树干,类似脚手架,然后铺设木板。壁垒搭建完成,哨兵攀爬上去,走动观察敌情。

    武康回到军营,配合婺营保安,挖大坑建厕所。为防疾病传染,厕所远离水源,每帐都有厕所。帐外点燃火盆,若有紧紧情况,哨兵能快速应对。

    军营阡陌交通,空出中央广场,用于卫士集合。一排排的营帐,每两排门对门,中间挖条排水沟。老苏的中军帐,被亲卫帐包围,哨兵日夜巡逻。巡逻队例行检查,凡是不合格的,全部责令整改。

    回到自己帐篷,除了狗腿钱顺,还有八个婺州兵。目光扫视众人,吩咐卫士武思:“今晚你来守夜,吃完饭就补觉,给我集中精神。剩下的兄弟,钱顺安排顺序,咱们轮流执勤。”

    众兄弟应诺,武康脱军靴,盘膝坐铺位。接过钱顺酒袋,美美灌几口,躺下身翘起腿。拿出怀里黄布,层层打开后,是精美的泥人。英武不凡的男人,温婉可人的妇人,天造地设一双。

    武康心无旁骛,很快沉溺其中,渐渐露出浅笑。不知不觉中,离开四个多月,好想你和女儿。如果所料不差,你又跟着皇后,去洛阳讨饭了吧,可真够可怜的。

    钱顺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大佬放心吧,有皇后照料,肯定一切安好。听老楚说到明年,夫人会跟随圣驾,却并州城游玩。那是您的家乡,希望战事早结束,咱们也跟着去。”

    武康收起泥人,起身盘膝而坐,煞有介事道:“所谓巡幸并州,是皇后衣锦还乡,打扮的花枝招展,向左邻右舍显摆。不过很可惜,咱们去不了,这场战争很难。”

    喟然长叹,摇头苦笑,该死的都曼,要死磕到底啊。根据情报可知,都曼在马头川,建立防御工事,准备相当充分。从前方真叶部,到老巢马堡城,二百里的纵深,构建六道防线。

    木栅栏拒马阵,高耸的箭哨,充足的粮草...很难找出破绽,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每条线都不好打,没有三五个月,打不到马堡城。最稳妥办法,步步为营层层推进,逐步蚕食马头川。

    看来今年的春节,还得在战场上过,生活充满了恶意。这是营门打开,仆骨大步流星,提着大块羊肉。随时丢给钱顺,简单打过招呼,瓮声瓮气道:“好让贤弟知晓,今晚暗号是闪电。”

    好诡异的暗号,武康眯起双眼,涌起不好预感。狡猾的老苏,想搞闪电战吗,几乎不可能的。除非兵行东南方,借道图尔特山脉,至少狂奔三百里。绕过六道防线,出现在都曼右侧,直取心腹地带。

    就像二战德军,绕马奇诺防线,占领整个法国。可是图尔特山脉,隶属葱岭地区,也就是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除非苏定方疯了,才会带着平原兵,狂奔帕米尔高原。

    闻着烤肉香气,懒得多费心思,像填饱肚子再说。吃饱喝足后,示意仆骨坐下,眨眼戏虐道:“咱的仆骨王子,专门给我传话,肯定有所企图。别拐弯抹角,想要什么直说,我酌情考虑。”

    仆骨搓搓手,笑脸很奸滑,拿出狼牙坠,嘿嘿笑道:“此刻难得清闲,咱们去摔跤吧,只要你摔倒我,狼牙坠就是你的。可别小看此坠,它在我们回鹘,代表换血兄弟。还有啊,按照回鹘规矩,贤弟若不应战,会被勇士们耻笑的。”

    武康直翻白眼,杀千刀的混蛋,这么想虐我吗。考虑片刻,淡淡说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做缩头乌龟,咱们去点兵场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只要摔倒你,就是我赢了。”

    仆骨连连点头,咧嘴大嘴笑,兴奋的脸都红了。两人离开营房,钱顺呶呶怪叫:“婺营的兄弟们,大佬要摔倒仆骨,一雪前年之耻。都出来助威,给大佬摇旗呐喊。”

    婺营卫士纷纷响应,嗷嗷着跑出营房,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武康脸都黑了,瞎起什么哄啊,看乃翁丢脸吗。仆骨不甘示弱,扯嗓门咆哮着,回鹘勇士炸开锅。

    校场人山人海,一时吼声雷动,惊动了苏定方,带众军官观战。仆骨扎起马步,双手捶打胸膛,大猩猩似的。然后双臂前伸,伸出食指挑衅,表情相当欠揍。

    武康两声怪叫,大步窜出过去,直接拦腰抱摔。哪知来不及法力,就觉脚下无根,身体凌空飞起。干净利落过肩摔,后背砸在草地上,被仆骨压在身下。

    回鹘兵爆发怒吼,婺营和安西兵,整齐加油助威。武康表示不服,回忆刚才的动作,快速总结经验,再次冲了出去。结果不言而喻,又是过肩摔,还是干净利落。

    武康还是不服,再次爬起来,再次被结摔倒。仿佛摔跤教学,他只是陪练,仆骨继续表演。过胸摔、过桥摔及过背摔,展示各种姿势,不费吹灰之力。

    气氛达到高潮,回鹘兵声嘶力竭,汉兵渐渐蔫了。只有婺营卫士,依旧为大佬呐喊,声势被对面压过。钱顺急的跳脚,跑到老苏身边,小声的哀求:“请大将军喊停,都五十多次了,我担心大佬受伤。”

    老苏笑而不语,半刻钟过去,手拈长髯微笑:“顺子不要担心,你难道没发现,开始不堪一击,现在有一战之力。他在不断的总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势均力敌,甚至会战胜仆骨。”

    钱顺显然不信,凝视注视比赛,很快露出傻笑。大佬的学习能力,以及彪悍的身体,确实无人能及,倒下九十九次,依旧生龙活虎。反观仆骨王子,已经露出疲态,只要大佬能坚持,他必败无疑。

    到一百二十次,武康陡然发力,用过肩摔回敬,也是干净利落,终于将仆骨摁倒。汉兵顿时高潮,婺营个个狰狞,钱顺带头欢呼。老苏很欣慰,转头吩咐亲卫:“立刻传令下去,所有卫士集合。”

    仆骨哈哈大笑,重重拍胸膛,递出狼牙坠。武康眉开眼笑,高举狼牙吊坠,享受热情欢呼。仆骨眼中闪狡黠,诡计终于达成。狼牙坠是我妹的,也有特殊含义,你彻底跑不掉啦。

    点将锣声骤响,现场很快安静,卫士们立刻列队。人群潮水般涌出,黑压压都是人头,老苏相当满意,传令兵开始呐喊:“大将军有令,全部保持安静,大将军亲挑卫士。”

    武康当场懵逼,盯着苏定方,满脸不可思议。猜测得到应验,他真的挑选精兵,狂奔帕米尔高原,去抄都曼的屁股。也太冒险了吧,海拔四千多米,真的可行吗?

    苏定方走下高台,来到武康身前,淡淡说了句:婺营全部留下。然后转身离开,走到安西兵方阵,以团营为单位,挑选最精壮的。选中的去校场集合,落选者立刻回营。

    不断有人离开,最后留下的,差不多一万人。老苏矗立点将台,表情异常严肃,声如洪钟大吕:“两个时辰后,你们随我出发,我们翻越葱岭,突袭马堡城。”

    果然是这样,老家伙疯了,武康翻起白眼。现场鸦雀无声,老苏继续发言:“正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所以要急行军。诸位都是精锐,一天一夜三百里,绝对不成问题,是也不是?”

    卫士振臂高挥,全员精神抖擞,老苏满意点头,继续发号施令:“回去吃饱喝足,然后和衣而眠,我会传令个校尉,整个军营禁声。未时六刻集合,申时两刻出发,听明白了吗?”

    整齐的应诺后,老苏宣布解散,卫士跑步回营。武康快步过去,挤眉弄眼道:“那可是葱岭高原,高出地面九里,您都六十八了,能不能熬住啊?”

    老苏嗤之以鼻,语气很是不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要小看老夫,我的身体和力量,不比你小子差。不信咱俩摔跤,撂你百十个跟头,不费吹灰之力。”

    可真能吹啊,武康暗暗吐槽,毕恭毕敬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学生佩服。如果策略成功,猝不及防的都曼,肯定难逃败绩。之后乘胜追击,攻破马堡城,完成平叛大业。”

    老苏摇摇头:“马堡城不好攻,所以围而不攻,逼迫都曼投降。我也安排众将,明天正面佯攻,吸引都曼的注意。只要突袭成功,六道防线不攻自破。后续卫士来到,包围马堡城,则大功可成。”

    武康深以为然,老苏不擅攻城,擅长骑兵突进,擅长千里奔袭,深得李靖的真传。若是马到成功,就能砍都曼脑袋,也能在尽早班师,和妻女同去并州。

    短暂的沉默,苏定方吩咐:“你去清点战马,然后回营休息。高山月夜急行军,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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