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到了大年夜皇上居然能够起身下床。皇后娘娘十分高兴,当即重赏所有侍疾的太医每人黄金百两,绸缎数十匹,玉器数件。各宫妃嫔自然也都有赏赐,另外,皇后又单独赏赐忘忧黄金六十两,绸缎二十匹以及南洋珍珠一斛。

    忘忧把皇后的赏赐送到紫芸面前让她随便挑,紫芸笑着给她收起来,说:“这些都是你将来的嫁妆,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要出嫁也是姐姐先我一步。这些都给姐姐做嫁妆吧。”

    紫芸笑问:“都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呢?”

    忘忧得意的笑笑,说:“我再赚嘛!以我的本事,以后肯定能得更多的赏赐的。”

    “好啦!先不说这些了。赶紧的把衣裳换了,一会儿咱们都要陪着娘娘去章华殿吃年夜饭呢。听说因为陛下大病初愈,这次的年夜之宴特别盛大,不但歌舞齐全,连各王府的王妃世子们也都来为皇上祝贺呢。”

    “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了,娘娘们坐着咱们站着,动也不能动一下,腿都站得僵直……嗳!”忘忧靠在榻上,喟然长叹。

    紫芸想了想,说:“嗯,要不我跟檀儿一起去,你留在宫里照看,如何?”

    “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啦!”忘忧开心的挽着紫芸的手臂晃了晃。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今夜的皇宫与往日自是不同。

    这是丁锦云入宫后的第一个大年夜,她很庆幸皇上的病好了许多,自己好歹没有在出嫁第一年就当寡妇,于是让檀儿把自己最好看的宫装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带着檀儿和紫芸往章华殿去参加夜宴。

    忘忧不必前去,自然也不用盛装。她只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浅碧色的衣裙找出来穿上,又加了一件翠色提花贡缎的白狐风毛的丝绵长襦,最后找了一领深色的斗篷系好,方拎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出了重华宫。出门时,有个小太监刚好进来,遇见忘忧问了一句,忘忧笑道:“我去章华殿送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小太监拱手称是,没敢再多说多问。忘忧拎着食盒一路穿过一道道宫墙直奔东宫。

    大年夜,赵祯自然会跟天子和皇后在一起夜宴,但此时的东宫却也正好是忘忧跟兄长沐霖相聚的好地方。

    “哥哥!”忘忧推开东宫后院的一处房门,被里面暖烘烘的热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嗯,来了?”沐霖接过忘忧手里的食盒,看见她鼻尖上有些许细细的汗珠,皱眉责怪道:“你跑什么?这大冷的天居然还出了汗。”

    “着急见哥哥嘛。”忘忧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鼻尖和额头,转身看见榻席上的菜肴果品,走过去坐下,问道:“这是宋嬷嬷准备的吗?”

    沐霖把忘忧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盘饺子放在桌上,笑道:“自然。不过她说了你会准备饺子,所以唯独没送饺子来。”

    忘忧忙拿了筷子递给沐霖,说:“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白菜虾仁馅儿的饺子,快尝尝,我一路跑来就是怕慢了就凉了。”

    沐霖加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嚼了两下,立刻竖起大拇指。

    “怎样?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忘忧笑着问。

    “太好吃了!我好几年没吃到这样好吃的饺子了。”沐霖说着,又加了一个放进嘴里。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忘忧心里酸酸的,忙盛了一碗蛋花汤送过去,说:“哥哥,喝口汤。”

    “唔,好。”沐霖喝了两口汤,又竖起拇指称赞:“妹妹的手艺真是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夸你。”

    “这有什么。”忘忧拿着帕子给沐霖擦了擦唇角,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每天都给哥哥做饭吃。”

    沐霖笑着摇头:“等家仇昭雪之后,你也该嫁人啦!所以不管算,都不可能天天给我做饭吃呢。”

    “那我就不嫁人。天底下谁能比得上我的哥哥?哥哥最好了。”忘忧说着,忽然想到了紫芸,又低声问:“哥哥,你可有心上人了?”

    沐霖愣了一下,方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在撒谎?”忘忧盯着沐霖闪烁躲避的眼神,笑道:“今天是大年夜,哥哥跟我还不说实话?”

    “别闹。”沐霖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哥哥喜欢的究竟是哪家姑娘?”忘忧追问着。

    “没有。”沐霖说着,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这表情一看就是有。忘忧拿过酒壶给沐霖斟满,低声说:“哥,祖母以及父亲母亲他们的在天之灵都更希望你能给我们林家开枝散叶。过了年你二十岁了,是时候成个家了。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咱们就想办法提亲去,好不好?”

    沐霖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伸手揉了一下忘忧的脑门:“臭丫头!多大点儿啊你就管起哥哥的事儿来了?小管家婆。”

    “我若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忘忧朝着沐霖做了个鬼脸。

    沐霖不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我非常想跟你一起守岁,但是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时间差不多了,你得走了。”

    “好,那我先走了。你别喝太多啊!”忘忧也知道现在不是兄妹两个叙家常的时候。

    沐霖起身走到忘忧跟前,把她斗篷的风帽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然后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说:“紫苏,新年吉祥。”

    忘忧微微一福,轻笑道:“哥,新年吉祥。”

    沐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荷包放到忘忧的手里,低声笑道:“压岁钱。”

    忘忧惊喜地捏着荷包笑问:“啊?你还准备了这个?”

    “当然。我是兄长嘛,你给我拜年,我理应给你压岁钱。”

    “谢谢兄长!”忘忧再次福了一礼,然后张开双臂用力的抱了一下沐霖,转身跑出去。

    沐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唇角的笑容尚未漾开,便听见一声惊叫。于是他急忙追出去问:“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人是赵承渊的贴身随从,他没有认出忘忧来,只是弓着身子仓皇地道歉。

    沐霖先看了看忘忧没什么事,方问那人:“你是吴王府的人吧?这个时候跑到东宫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沐公子,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怎么了?!”沐霖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质问。

    “我家夫人出事了!呜呜……”

    “究竟出什么事了?!”沐霖抓狂地晃着那人。

    “今日中午时,我家夫人忙着祭祖,不慎滑了一跤。当时就有些不好,世子立刻着人拉了太医来,还是没保住孩子……到了晚饭时,夫人,夫人也去了……世子伤心欲绝不能进宫来赴宴,管家说今儿大年夜,陛下的病刚好些实在怕听见这样的消息会受不住,所以让奴才先来东宫跟太子说一声。”

    忘忧闻言大惊,一时顾不得许多,上前去拉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就这么没了?!”

    “是的……世子夫人殁了!”那人说着,跪在地上呜呜的哭泣起来。

    沐霖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喃喃地说:“不是一直都小心养着吗?怎么会摔跤?怎么会……”

    “平日里夫人自然是好生养着的,但如今是年节,府中事务繁杂,身为世子夫人旁的事情可以不管,但祭祖的事情却马虎不得……本来家里已经万分小心了,可谁知道,谁知道还是……太子殿下已经去章华殿了吗?沐公子可否帮忙传个消息,这事儿……这事儿就算不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得让太子殿下知晓啊!”

    忘忧看着沐霖伤心的样子,心中虽有狐疑,但也来不及揣测,忙伸手拉他,并催促道:“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得快想个办法啊!”

    沐霖忍着心中巨痛,抓着忘忧的手缓缓起身,说:“你去章华殿,把这事儿悄悄地告诉宋嬷嬷。我去吴王府……”

    当着外人,忘忧也不敢叫兄长,只一把拉住了沐霖,问:“你去吴王府做什么?”

    “出了这样的大事,吴王世子肯定乱了心神,我过去看看,能帮什么就帮一把。”

    忘忧心想赵承渊乱不乱心神尚且未知,我看你的心神已经打乱了。于是她忙把腰间的一个荷包接下来塞到沐霖手里,低声说:“这里面是凝神香,闻一闻可让心神宁静,公子带着备用吧。”

    沐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忙捏着荷包说:“多谢,劳烦姑娘快些去章华殿吧。”

    忘忧听沐霖的语气稳定了许多,忙应了一声急匆匆往章华殿去。

    章华殿里此时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各宫妃嫔都轮番向皇上敬酒,皇上难得兴致好,靠在软软的枕上,笑呵呵的看着舞姬们妙曼的身姿,享受着余生不多的欢乐。

    忘忧悄悄地进殿内,循着宋嬷嬷,从她背后拉了一把。宋嬷嬷看时忘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尾随她至僻静的角落。忘忧把沈熹月不小心摔倒,小产以致故去的事情瞧瞧跟宋嬷嬷说了。宋嬷嬷闻言也是神情大变,皱眉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大年夜的出了这样的事情……”

    “嬷嬷,这事儿不好瞒着的。”忘忧小声提醒道。

    “我明白,交给我吧。”宋嬷嬷回席上,跪在赵祯身边在他耳边把事情简要说了。

    恰好刘皇后看过来,便问:“六郎,怎么了?”

    赵祯拱手说:“回母后,四哥差人来说,四嫂身体不适,他今晚就不进宫来陪父皇和母后守夜了。”

    “他的夫人素来体弱又怀着身孕,自然更娇贵些。他不来就不来罢!”刘皇后说着,举起酒杯对众人说:“来,咱们,满饮此杯,共贺新年!”

    赵祯举杯应付了一下,待众人放下酒杯之后,他借口更衣,起身离席而去。

    刘皇后看了一眼身侧的福音,福音默默地点了点头,循着赵祯跟了出去。

    赵祯在殿外等着,果然见福音跟出来,便把吴王府的事情跟她说了,又小声说:“父皇身体刚好些,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了。我且带人去吴王府,有什么事情会及时派人来给母后回报。”

    福音想了想,劝道:“这大年夜的出这样的事情,吴王世子定然伤心坏了。但太子殿下一个人去怕是皇后娘娘不放心,不如让贤王世子跟着一起去吧。”

    “也好。”赵祯沉沉地叹了口气。

    忘忧一直躲在暗影里,看着赵祯和赵承泓一起离去,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病了许久,即便有些好转也难以跟常人想必。不到二更天就撑不住了。宴席散去,忘忧和檀儿,紫芸一起跟随丁锦云回重华宫。一回到自己屋里,忘忧把房门一关,便软软地贴着屋门坐在了地上。

    紫芸吓了一跳,忙上前把她拉起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姐姐,吴王世子夫人……殁了。”

    “殁了?这……不是说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殁了?这大过年的……”紫芸虽然不明白忘忧为何这般伤心,但这大年夜的听见这样的事情,心里的确不舒服。

    忘忧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惨死,再想到沈熹月温婉的样子,心里异常的悲痛,“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死?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死了……不就是摔一跤吗?摔一下而已,孩子没了,大人也死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别难过了。那世子夫人一向体弱,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意外,但总归也是命数。”紫芸不明白忘忧为何会如此伤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是扶着她到床榻上,帮她卸了钗环,脱了外裳,“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忘忧抱着被子坐在床角默默地垂泪,紫芸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她先把忘忧换下来的衣裳都整理到衣架上,又拿了温热的手巾来给她擦脸,又劝道:“这大年夜的可不许哭红了眼睛,明天一早起来给娘娘拜年时让她看见,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忘忧拉了拉被子,自行躺去枕上。

    紫芸自己收拾一番也上床来躺在忘忧的身边。

    忘忧自然是睡不着的,只面向里默默地想着心事。紫芸伸手把被子给她掖好,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若说那吴王世子夫人可怜,这世间有许多人比她更可怜。你又何苦在这大年夜这般伤心?”

    忘忧不能说自家跟沈家是世交,虽然她跟沈熹月之前比不上跟沈熹年亲密,但在心里一直把她当成姐姐一样

    “姐姐,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心酸。”忘忧转身过来看见紫芸,忽然想到自己的兄长,心里顿时一怔——之前忽闻噩耗顾不得细想,现在想想兄长当时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了些。他为何那么难过?忘忧皱眉往更深的那一层想,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忘忧?忘忧?你怎么了?”紫芸看着忘忧傻傻的出神,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呃,啊?”忘忧回神,无奈的比了比眼睛,叹道:“没事,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情。”

    “别想了,马上就四更天了。你好歹眯一会儿,五更天就要起来伺候娘娘梳妆,然后要早早地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拜年呢。”紫芸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忘忧就被紫芸叫起来梳妆。之后随着丁锦云一起至乾元殿,才知道沈德妃昨夜回去后听闻沈熹月故去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今日一早就传了太医。

    福音悄声对丁锦云说:“恰逢大年初一,陛下的身体也刚有些好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一些事情能瞒着就暂时瞒一下。不过,有些礼数也不能废了——皇后娘娘要照顾陛下,沈德妃又病了。宫中总要有个人去吴王府看一看。娘娘的父亲跟吴王世子有师生的情谊,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锦妃娘娘走一趟,多少宽慰一下吴王世子,转达一下皇后娘娘的哀思,请他节哀顺变。”

    丁锦云在闺阁之时就倾慕赵承渊,得知赵承渊要娶的人是沈熹月时,也刷过脾气,哭过闹过。再后来她被沈德妃算计不得不入宫为妃时也曾心如死灰。

    入宫后听说沈熹月一直生病,而她每日也守着一个病罐子,每回遇见他,丁锦云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今日听说沈熹月故去,再看看靠在病榻上半死不活的皇上,丁锦云心想是该去吴王府看看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劝他,但想必他看见自己这个十六岁便要当太妃的人,心里多少会找回一些平衡。

    忘忧跟着丁锦云出宫至吴王府,一下马车便看见王府大门上的大红春联被白色挽联覆盖。大红灯笼蒙上了白纱,连门口的两支只狮子的脖子上都系着白纱花。

    丁锦云下了车辇,便有人迎上来行礼。

    “你家世子可还好?”丁锦云问迎上来的管家。

    管家忙躬身回道:“回娘娘话,我家世子伤心欲绝,从昨夜起便守在夫人灵前一动未动,没能来迎接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丁锦云说:“无妨,德妃娘娘听说此事也病倒了,皇后娘娘只好命本宫过来看看他。”

    “谢皇后娘娘大恩,锦妃娘娘里面请。”管家躬身让开路。

    丁锦云一路至停灵的云芳阁,进门便见一个敞开的棺柩迎门放着,一个全身缟素的丫鬟跪在地上烧纸钱,而一身月白衣袍的赵承渊则坐在旁边的坐垫上,攥着一块翡翠玉佩默默流泪。

    檀儿最知道丁锦云的心思,看丁锦云给亡者上香之后,便拉了一下忘忧和紫芸,三个人悄悄地退至门外等着。

    忘忧看着院子里的经幡白帐,心里正默默地想着兄长此时在哪里,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低低的抽泣声,她寻声望去,看见靠着廊柱坐在地上的沈熹年正缩成一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抖动的肩膀。忘忧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递给他一块手帕。

    “走开!”沈熹年依旧低头呜呜的哭着。

    忘忧轻声劝道:“沈公子,这地上凉,这大冷天坐在这里哭,怕是要哭过身子了。先起来,寻个暖和的地方再哭吧。”

    沈熹年抬头,透过泪眼看着忘忧,喃喃的叫了一声:“紫苏妹妹?”

    “……”忘忧下意识的看看身后的檀儿和紫芸,没敢应声。

    “紫苏妹妹!”沈熹年伸手一把搂住忘忧,呜呜的大哭起来。

    忘忧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的推着沈熹年:“嗳,嗳……你,你这是干嘛?!”

    “我没有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沈熹年抱着忘忧伤心得大哭。

    紫芸走过来劝道:“沈公子这是伤心得糊涂了,忘忧,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了,就让他痛快的哭一哭吧。”

    忘忧无奈的看一眼哭得七荤八素的沈熹年,索性放弃了推托,任由他抱着自己哭,把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紫芸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回马车上拿衣裳。

    不知道丁锦云在里面跟赵承渊说什么,眼看着沈熹年哭得累了,她都没有出来。忘忧看沈熹年不哭了,方拉着他说:“沈公子,你把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身,之前的仇就算是报过了?”

    沈熹年哭够了才想起忘忧现在的身份,深觉自己失态,忙放开忘忧,低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今天特别伤心,所以不用道歉,你心里舒服就好。”忘忧说着,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沈熹年。

    “谢谢。”沈熹年接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问:“你怎么来了?”

    “锦妃娘娘奉皇后娘娘的谕旨过来看看,我身为锦妃娘娘的宫女自然要随行。”

    “嗯……可是我还是很想哭。”沈熹年说着,眼泪又簌簌而落。

    忘忧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这双眼睛都肿成铃铛了,若是再哭,只怕是要瞎了。以后还怎么上战场,怎么拉弓射箭呢?还有,你的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你这样。”

    “我,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沈熹年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可是他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流着。

    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右手探入左袖中,轻轻地转动左手腕上的银镯,然后缓缓地取出一根银针,趁着沈熹年不注意,一针把他扎晕过去。

    “忘忧,你……”紫芸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快来帮我。”忘忧收了银针之后,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吃力的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紫芸见状忙上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拖着沈熹年往一旁走。

    吴王府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来帮忙,大家一起把沈熹年弄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这位姑娘,我们小舅爷没事儿吧?”吴王府的管家担心的问。

    忘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管家说:“你们放心,他没事的。他就是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你点个安神香来,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

    管家答应着出去,果然点了一炉上等的安神香来放在床榻旁边。忘忧细细的闻了闻这香里的成分,觉得并无不妥,便拉着紫芸两个人默默地退了出去。这管家知道忘忧是宫里来的,自然不敢怠慢,忙叫人奉茶,又说:“多谢姑娘了,还请这边稍作一会儿吧。”

    忘忧谢过之后,又问:“这位管家大叔,我想请问一下太子殿下昨晚就过来了,现在仍未回宫,不知是否安好?”

    “姑娘放心,太子殿下昨晚守着我们世子到深夜,这会儿功夫在客房歇息呢。他身边有沐公子照顾,一切都安好。”

    “不知……我们能否见一见这位沐公子呢?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有几句话要我们转达。我们一会儿回去还要向坤德殿回话的。”

    “这个倒是容易,但我得叫人去瞧瞧沐公子是否睡着。”

    “好。”忘忧点头应道。

    管家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吩咐他去客房看看沐霖。没多会儿功夫小厮跑回来说,沐公子请姑娘过去一见。

    忘忧忙起身跟着那小厮往外走,紫芸一把拉住了她,欲言又止。

    “姐姐放心,我会替你转达新年问候的。”忘忧在紫芸耳边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沐霖躲在客房里睡觉,但其实他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忘忧年纪小,只记得小时候跟沈熹年一起爬树捉蛐蛐的事情,然沐霖跟沈熹月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初沈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就有心把熹月许给林逸隽为妻,奈何当时后宫争斗得激烈,沈德妃一心想让沈熹月嫁给皇室宗族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沈熹月的父母也不愿把女儿许给太医之女。这桩婚事就没有坐定。

    之后林家被屠戮,林逸隽逃过一劫后辗转回到京城后一心只想着早日报仇雪恨,把儿女私情深深的埋在心底。当日沈熹月嫁给赵承渊,他虽然也觉得难过,但也觉得庆幸——当初若是她嫁给自己,只怕此时也变成一把白骨了。

    忘忧敲门,只听里面有人哑声喊了一句:“请进。”

    “哟,这是得多累啊,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忘忧低声嘟囔着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没有人。

    “咦?人呢?”忘忧认真扫视着整个屋子。

    “这儿呢。”桌布之后伸出一张手来摇了摇。

    忘忧叹了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也坐在地上?这屋里床榻座椅应有尽有,地上就那么舒服吗?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究竟是想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沐霖哑声问。

    “我跟着锦妃娘娘来的,拼着回去被他们盘问的风险过来看看你。”忘忧伸手抓着沐霖的衣袖把他拉起来,送到椅子上落座,又去碳炉上拎起烧水的壶兑了一些温热的洗脸水,绞了手巾来敷在他的脸上。

    热热的手巾把眼睛逼的有些疼,但却让沐霖瞬间清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湿热的气息,把手巾从脸上拿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太子殿下在里面睡着,你有什么事,快说。”他说完,轻声咳嗽了两下调整着自己说话的声音。

    忘忧看了一眼低垂的门帘,在沐霖身边坐下来,悄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还是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回事儿?”

    沐霖扭头看着忘忧,皱眉沉默了半晌,方问:“你刚才说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是说谁?”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自然是你,还有沈熹年。他在廊檐下坐地上哭,你躲在这里坐地上哭——他哭他的亲姐姐,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沐霖犹豫了半晌,方低声说:“熹月在我的心里也是亲人。”

    忘忧傻傻地盯着沐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忍不住,于是张开手臂把兄长抱住。

    “干嘛呢!”沐霖嫌弃的把她推开,皱眉说:“注意言行,这里是吴王府。”

    “噢。”忘忧乖乖地往后闪了闪。

    “没有什么事你出去吧——对了,你进来的时候编的什么借口?”

    “皇后娘娘身边的福音嬷嬷专门叮嘱我们来了之后要问一问这府中丧事还需要什么,我想,你是太子殿下派来帮忙的人,问旁人不如问你。”

    沐霖点头,说:“这借口编的不错,赶紧走吧。”

    “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啊!”忘忧出门前又叮嘱了一句。

    沐霖没吭声,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房门一关,隔开卧房与外间的门帘被人掀开,赵祯一脸不耐烦地从里面走出来,说:“知道的当你们是兄妹,互相之间牵肠挂肚,亲情使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瞧这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

    “真是抱歉,忘忧不懂事,吵着太子殿下好眠了。”沐霖知道这只是赵祯表达羡慕的方式而非真的生气。

    赵祯在沐霖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水漱口后,又说:“没事,看在你刚失去心上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沐霖无奈的撇开视线,心想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

    从吴王府离开的路上,丁锦云平静且沉默。

    忘忧和紫芸对丁锦云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对此并不觉得奇怪。檀儿心里知道丁锦云对赵承渊的情谊,所以看丁锦云这样,心里有些忐忑。

    “娘娘,世子没事吧?”檀儿试探着问。

    丁锦云苦笑一声,反问道:“他们新婚不到一年的光景便丧妻丧子,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切都会过去的。娘娘也别太担心了。”檀儿劝道。

    “我不担心,将来我的苦不会比他少。”丁锦云嘲讽一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忘忧知道她说的不错,赵承渊如今丧妻丧子,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从这一段痛苦中走出去,三两年后,他一定会再娶娇妻,再生贵子。而身为皇妃的丁锦云却只能孤独终老。如此比起来,果然是丁锦云更可怜一些。

    车中气氛太过沉闷,檀儿轻声咳嗽了一下,问:“忘忧,你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去见过了,太子殿下昨夜操劳到四更天才睡,倒是见到了国丈府里的沐公子,沐公子说太子殿下就是太累了,并没有旁的什么。等他睡醒了自然会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那就好,回去咱们也好向皇后娘娘回话。”檀儿偷偷地看了丁锦云一眼,心想若非忘忧跟了来,险些误了大事。

    丁锦云心里全然不在乎如何向皇后娘娘回话,但听了忘忧的话之后,立刻看过来,盯着她若有所思。

    “娘娘,奴婢……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吗?”忘忧忐忑地问。

    “没什么。”丁锦云说完,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听见这三个字,忘忧心里更加忐忑,这位锦妃娘娘从来都不会正眼看自己,如今却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一定是有什么事。

    回到皇宫,丁锦云一行人自然先去坤德殿向皇后回话。刘皇后并不关心沈熹月的死活,只问了几句场面话也就罢了。丁锦云却再次跪在地上,向皇后请一个恩典,说吴王世子的父母远在封地,如今他要一个人面对丧妻丧子之痛,实在可怜,她想打发个人去吴王世子府去照顾世子起居。

    皇后闻言有些惊讶,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问:“你想打发谁去?”

    “宫中各处的女官嬷嬷们都各司其职,自然是没有时间的。臣妾身边的忘忧平日里也没什么差事,且又有一手好厨艺,,是个堪用的人呢。”

    刘皇后满意的笑道:“锦妃越来越懂事了,晓得为本宫分忧了。”

    守在门外的忘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吴王府去照顾赵承渊起居去了。

    忘忧被叫进殿,丁锦云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吩咐她去吴王府照顾世子的起居,忘忧万分意外,忍不住问:“娘娘,奴婢是重华宫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世子呢?”

    “整个后宫上上下下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人。世子是陛下的亲侄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怀慈悲,怕世子哭坏了身子无法为国效力,所以想打发你去照顾他几日。怎么,你不愿意?”

    “……奴婢不敢。”忘忧忙俯身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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