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多同此时呆立于大殿下,思索着这些年来自己周边所发生的一切,却好似无一不是与天玑夫人所言一一印证。此时再看手中的羊皮纸,却是愈加的令他信服了几分。
    但是一直以来,武多同始终认定天玑夫人乃是害死自己王兄的罪魁祸首。而一时间却又从原本视之为寇仇变成了恩人,这又如何能够令他接受得了?!
    只见武多同却将羊皮纸是往旁一扔,举剑再次指向天玑夫人,并是喝道:
    “哼!你……你休要来再赚小王!方才……小王亲眼所见,你意欲用蛊害我父王,这难道还能有假?”
    虽然还是不愿意选择相信天玑夫人,但是武多同也已不再称之为“妖妇”。天玑夫人听罢,不禁是叹息一声,摇头言道:
    “二殿下,此物乃是蛊王!世人尽皆以为僰人的蛊毒是最为阴狠的。却殊不知这蛊王恐怕乃是这天底下最为纯善之物!其效用之一便是助其主不为其他蛊虫所反噬,说到底便是有着震慑群蛊之功效。除此之外,此蛊王亦可治百病解百蛊,即便是不治之症亦可为之续命,可谓是天底下最为良善之首物了!二殿下难道认为小君会端此珍物却来害主?”
    武多同一听,只当这天玑夫人还在那里是信口雌黄,满口的假话予他,因此是颇为不屑的回道:
    “哼!要说这什么蛊王蛊虫的,小王如何能分辩得清,什么话都还不都是由着你说!”
    墨翟在一旁听得已是急了眼,眼看他二人此番同室操戈,却是中得他人挑拨,不由得是心急如焚的唤道:
    “二王子!此物确实是蛊王不假!你可还记得我们首遇之时,小弟身边跟随着的那名女子?她便是僰族的巫主之女,而那蛊王正是由她所豢养的!又岂能有假?二王子可切勿是中了他人挑拨,而做出此等足以抱憾终身之事啊!”
    武多同斜眼看去,甚是轻蔑的看了一眼墨翟和武维义,依旧是嘴硬:
    “且!你这竖子,也不曾是与小王说过实话,本公子却为何还要信你?!”
    墨翟叹道:
    “二王子,此前我等皆是救人情急,唯恐是节外生枝,因此未能以实情告之,确是翟之过也……然而,还请王子试想,若君夫人真有心暗害于日达木基,却又为何要专等今日?你父王与君夫人乃是寸步不离,又何必是多此一举?”
    武多同望向天玑夫人,良久不语。随后,天玑夫人又继续是开口问道:
    “二王子隐伏多年,却为何唯独恰逢今日大乱,却只身独自闯入宫中行刺小君?”
    武多同听得此问,甚是低沉的冷冷回道:
    “小王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今夜柯洛倮姆王宫必乱。故而先行潜回了柯洛倮姆。本亦不信,却不想今夜宫中果然大乱……”
    天玑夫人一听,不禁是倒吸一口,眉头一皱,只觉此事定然还有蹊跷!今夜宫中本无甚事,唯有解救武维义之事存在变数。
    而且按理说即便是解救武先生,里里外外天玑夫人也都已是打点妥当了的。要说这宫中大乱,却又该从何谈起?
    “不知……不知二殿下是何时得到消息的?”
    武多同虽是满腹狐疑,但还是如实与君夫人回答道:
    “五天之前,本公子于城外的藏身落脚之地,无意中听得这个消息!”
    天玑夫人侧目道:
    “五天之前?无意之中?不知又是如何的‘无意’之法?若非别有隐情,又如何能断言其五天后宫中的状况?而且,即便可以预期,又如何会让你是无意中听得?”
    武多同听罢,亦是一惊。此事他倒亦是未曾细想,但如今再是反思一阵,确是觉得甚是蹊跷!只见他反手大拇指揉捏着食指,苦思一阵,又突然抬起头来,甚是急切的言道:
    “这般说起来……对了!那一队于城外偶遇的商贾!虽是衣着近似本部,然而其口音确是好似略带乍部一带的乡音!难道……”
    天玑夫人听罢,又是冷哼一声言道:
    “又是乍部!二殿下,你于隐伏的这段时日,又可曾见过摩雅邪本人?”
    “为了不使旁人受得牵连,小王确是连远在西南边陲的布部滇城都不曾踏足,就更不提曲寨!不过……摩雅邪也确实曾经派人前来寻我,并对小王表达过些许善意。只不过小王也怕是再生事端,因此倒并未与之深交……”
    天玑夫人闻言,甚是了然的点了点头,并是回道:
    “那便是了!……其实二殿下或许是有所不知,此间所流传的二殿下奔出,以及所谓的于西部自立为王的消息,最早也皆是由乍部传入宫中的。其用意甚是明显,便是要坐实我这欺君弑储的行径,好让日达木基之正统蒙尘。也使得夜郎于外界看来已是四分五裂,根基不稳。也好为他以后所图谋之事铺平舆论……至于之前所提及的宫内大乱,连我等都尚且不知其缘由!要说这位武先生自天牢救出,即便是乱,也仅是一阵骚乱罢了,又岂有乱在此处之理?二殿下自幼聪慧过人,还需明辨其中的关窍之处啊!”
    武多同一边听着,一边将此前发生的诸多怪事一一串联起来,不禁是恍惚言道:
    “难道……这一切当真是摩雅邪所为?”
    天玑夫人见其依旧是有些迟疑不定,便愈加是斩钉截铁的言道:
    “当时毫无疑问的了!请二殿下再是回想一下,摩雅邪于你父王清醒之时,其所作所为是否便已有了一些逾越之处。只是你父王大度,周全大局,又想他摩雅邪毕竟跟随自己,于四处征讨中立功甚多。因此,便不予他一般计较,只在言语上些微点拨几句。而太子与二殿下从师学艺,各部皆遣来世子与之伴读,唯有这摩雅邪是坚决不从,二殿下又可知晓其心思?……显而易见,摩雅邪其人乃是图谋已久,今日突然赚你入宫,必是另有图谋!”
    武多同却尚是犹豫不决,天玑夫人不禁是有些焦急了起来:
    “二殿下,眼下殿外已是有所戒备!若摩雅邪今夜再趁乱而起,揭你于众人眼前弑君,届时一切便都晚了!”
    武多同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床上的父王忽地是叹了口气,并是小声呻吟道:
    “多同!是……是你吗?”
    武多同闻言,当即是扑将过去,跪在床边,抚住父王的双手并是小声呜咽着唤道:
    “父王!……是多同!是多同回来了!”
    武多同此刻将自己的背部完全暴露在外,一来是关心则乱,父王突然醒来,也顾不上其他。二来也对于天玑夫人已是彻底安心释然。
    武益纳用他那一双浑浊而游弋的眼神注目着武多同,并含糊不清的说道:
    “同儿……!原来!原来你还活着啊!……”
    武多同听得此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泪水,一顿抽泣哭腔的回道:
    “是!……孩儿尚苟活于世,却不能为父王分忧!……孩儿不孝!……却只让父王独自受此……”
    武益纳用手轻抚了一番武多同的面庞,又挤出一丝笑意,用甚是沙哑的声音劝慰道:
    “孩儿不必忧虑!孤能再见得同儿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若……若不是爱妃……孤数年前怕是早已不在了……!”
    武多同听得此言,猛一回首看了一眼天玑夫人,此时他的眼神中只充盈着满满的感激之情。而天玑夫人见他父子二人团聚,亦甚是喜极而泣。
    虽然武益纳现在的状况,能够将此话说出已属难得。而只此一言,却已是足以替其证言!而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本也不指望被人理解,得以苟活至今,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而现如今,她的这番所作所为,终于是能为他人所理解,其内心深处便犹如释了重负一般。又如何不叫她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就连待在一旁的武维义,见此情景,亦是不由得唏嘘不已,与身旁的墨翟是不无感慨的言道:
    “哎,正所谓‘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君子含垢’!天玑夫人虽为一届女流,却实为真君子之风也!”
    (译:流湖泊容纳污浊,山林草泽隐藏毒害,美玉藏匿瑕疵,君子忍受不善——《左传宣公十五年》)
    此时,武益纳又微微将头枕起,并是与武多同缓缓言道:
    “同儿,那摩雅邪实乃狼子野心!这些年来,孤都是看得一清二楚,奈何言语不济,无以表述。而天玑她又受限于此,她的难处,孤都是了然明白……同儿,你也务必是要多多谅解于她……”
    天玑夫人走近身旁,亦是恭下身去,和武益纳手牵手,将被褥是与他掩实,并是低语道:
    “王,您也受累了,快些歇息吧。话多了也甚是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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