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宦海沉浮,犹如潮起月盈非人力所能改变,几人可以堪破,又有几人可以活得洒脱?庄际昌金榜题名高中壮元,自然是春风满面,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这天他闲庭信步在市集游赏,只见一个摊位前面人头攒动,时时传来一阵阵的喝彩之声。际昌觉得好奇,遂挤在人群里探看究竟,原来这是个字画摊,一个身材瘦削、头戴逍遥方巾的书生,正拿着提斗毛在纸上运笔挥毫。其字章法有度、飞白嵌留,龙卧虎跃之间,大有“癫张醉素”之风。书生一气呵成,将狂草展示给众人,百姓纷纷投以铜钱打赏,书生连连称谢。待到了庄际昌面前,际昌将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铜盘里,并随口夸赞道了一声:“好字!”

    书生抬头看了庄际昌,顿时二人的脸上皆现出惊讶之状。过了半刻功夫,庄际昌说了一句:“子壮怎么会是你?”书生愁云惨淡万里凝,他紧锁双眉,不时地叹着气。众人见二人熟识,皆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庄际昌回望四周,知道此处并非是叙旧之地,遂引着子状来到太白居酒楼。

    原来这个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岭南才子陈子状。陈子状童年时期就是天资聪颖,七岁时期便能指物立就吟诗作赋。当时适逢中秋佳节,

    “月有阴晴圆缺”一位宾客看到天空阴云密布,并无一丝月光,有感而发,吟诵了一句诗:“天公今夜意如何,不放银灯昭碧波。”七岁的陈子壮听闻之后,即兴续上后两句诗文:“待我明年游上苑,探花因便问嫦娥。”举座宾朋见陈子状天赋异禀,连连向陈庄公庆贺,大赞其子前途不可限量。

    事隔多年,庄际昌再见故友,却不曾想到陈子状竟然是如此的穷困潦倒。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出自魏忠贤这个欺君罔上的恶贼。二人纵酒闲谈,陈子状见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自从杨涟等东林六君子被魏忠贤谋害之后,满朝文武皆是闭口缄言,对待魏忠贤及其爪牙的胡作非为是敢怒不敢言。老贼魏忠贤不但阻塞言路,还插手科考。在第二年的京试大考中,魏忠贤让翰林院大学士陈子状为主考官,主持今年的殿前会试。人生三大喜事,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人家显贵。天下士子齐聚京师,京中会考场面异常的隆重。

    陈子状饱读圣贤之书,自觉上不能匡正社稷,下不能安抚黎民,空有腹经纶又有何用?魏忠贤的专横跋扈令他十分反感,是以陈子状常常思量计策,揭发老贼的罪行。这次的京中会试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陈子状思来想去,拟定了今年策论的题目。

    试卷下发之后,陈子状慷慨陈词对着众位士子说道:“我辈读书之人应该明理知义,倘若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岂不是有违圣人遗训?”他开门见山即对士子们晓以大义,接着便是士子们八仙过海,各展自己才华的时刻。

    策论的题目是论东汉十常侍干政,这一标新立异的题目,令副考官吴来大惊失色,他指着考卷对陈子状说道:“陈大人,四书五经哪个不可以提出一个策论,为什么偏偏用这个?”

    陈子状瞟了吴来一眼,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天下人论天下事,这个策论非常好,可以令士子们一吐心中之快。”说罢,冲着吴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吴来吞咽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陈子状一眼。他马上退了出去,将策论题目以密信传给魏忠贤。魏忠贤看过之后,瞪着状如水泡的贼眼,又阴阳怪气地声音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想出这样的文题,分明是影射本千岁。”随即他将御史李鲁生唤到跟前,命他弹劾陈子状构陷大臣之罪。又让许显纯带着一干锦衣卫封锁考场,将陈子状逐了出去。

    正气凛然的陈子状被罢黜了主考官之职后,副考官吴来顶替了他的职务,他命士子写了一篇策论,对魏忠贤大献谄媚之词。老贼读过之后浑身筋骨舒透,连连夸赞不停。

    陈子状并没有因为魏忠贤的横加干涉,而心虚胆寒,反而在史馆修书之际,又将老贼魏忠贤的恶行,编写到了史册之中。一天晚上,陈子状带着没有修辑完的史书回到家中,他伏案奋笔疾书,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三更时分。

    陈子状熄了灯火,回到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看到自己来到一个所在,这里石棱如剑、一股股灼烈的岩浆奔腾狂啸,拍打着滚烫的山岩。陈子状正在惶惑之际,背后冷不防有人推了他一把,随即他掉了万丈山崖。他大惊之际,从恶梦中醒了过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这时才发现外面烟尘四起、火光冲天,管家陈林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他说道:“老爷,您赶快逃命去吧。家里火势太大,已经不能救了。”

    陈子状一脸惊愕,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是怎么回事?此时已经由不得再作细想,他的心血全在编修的史书上。是以他对陈林说道:“你快帮我把书稿带走,这些都是要流传后世的。”

    陈林对陈子状说道:“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空手逃跑尚嫌困难呢,您带着这些个累赘干什么?”说罢不由分说,将陈子状推了出去。浓烟四起之后,就听墙外“嗖嗖嗖”的几支响箭射了进来,陈林大叫一声,被射死在了火堆之中。

    好端端的一个宅子,瞬间就化作一片瓦砾场,陈子状唏嘘伤感不已。

    然而等待他的不禁是无家可归,还有丢官罢职。在魏忠贤的授意之下,

    李鲁生在朝堂之下弹劾陈子状构陷大臣,影射当今朝政。熹宗听了奏章,见里面说讲的乃是东汉时期的事情,他不明就理,觉得李鲁生未免有攀污之嫌。还是魏忠贤牙尖嘴利,他随手在奏折上一指,对熹宗说道:“臣启万岁,陈子状的策论看似说的是前朝之事,实则是暗暗讥讽陛下是汉灵帝,他也将臣比作了干政的十常侍。”

    熹宗听了勃然大怒,即刻传旨革了陈子状的太史令之职贬为庶民。魏忠贤自以为烧了陈子状的书稿,就没有人知晓他的恶行了,敦不知天道公理自在。

    就这样陈子状过起了有上顿,没有下顿食不果腹的困苦日子。庄际昌听了不觉怒从心起,他对陈子状说道:“与此贼同朝为官,实为平生一大耻事。今天见到故友,我决定尽力在圣上面前保荐,恢复子状的官职。”

    陈子状摇了摇头,他已经对功名利禄漠不关心,倒是做个潇洒自在的闲云野鹤,广阔天地任我驰骋,这样的日子才让他心安理得。庄际昌见故友依然保持着清高正义的心境,暗暗为他感到高兴。二人推杯换盏、品酒论诗,不觉豪迈之情顿生。

    这时只听到楼下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扭过身去一看,原来是京畿衙门的赵捕头带着一干公人上楼来了。庄际昌以为他是饮酒的,是以只和他打了招呼,随即转身继续和陈子状畅谈。陈子状放下酒杯,对庄际昌说道:“这酒怕是喝不成了,这些官差是冲着我来的。”未及庄际昌反应过来,陈子状已经起身走向了赵捕头。

    赵捕头歪眉瞪眼,一边给陈子状戴枷上锁,一边恶狠狠地说道:“陈子状,知府大人发下话来,我们也是左右为难。”说罢,推着陈子状就往外面走。

    庄际昌看到故友神情颓靡,步履蹒跚,他在众官差的身后大喝一声:“住手,子状身犯何罪?尔等要将他锁拿到府?”际昌语惊四座,赵捕头回过身来,恶狠狠地说道:“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你算哪根葱敢管府衙的事情?”

    话音未落,赵捕头已经抢步上前,奔到了庄际昌的面前。

    二人短暂对视后,赵捕头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就要痛打庄际昌。这时陈子状对赵捕头说道:“赵捕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新科状元挥拳。”

    赵捕头吓得胆战心惊,连连向庄际昌赔不是。庄际昌摆了摆手,询问赵捕头为什么要抓陈子状?赵捕头一改先前的嚣张跋扈,用谄媚的语气告诉庄际昌,魏千岁有令,陈子状不准在京师逗留。

    “哼!又是魏忠贤这个老贼。”庄际昌拍案而起,口中大声叱责魏忠贤。赵捕头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庄际昌稍稍平复心中的愤怒,他让赵捕头打开枷锁。赵捕头哪里敢得罪天子门生?只得将陈子状开释,他一脸沮丧地对庄际昌说道:“今天小的放了要犯,很难和知府大人交代。将来九千岁怪罪下来,烦劳状元爷亲自去解释。”

    庄际昌点了点头,赵捕头带着一干公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庄际昌再次公然与魏忠贤为敌,老贼闻听陈子状被庄际昌放走,气得白眉倒竖。他拍案摔碗,誓要与庄际昌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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