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打击对于贾母无疑是巨大的,她虽自持身份,什么时候都不肯落了面子,可心里也清楚自老国公去世后荣国府的地位和权势一日不如一日。也正是这个缘由,让她对本就喜欢的二子含玉所生的贾宝玉百般疼宠,心都偏到胳肢窝去,这里面固然有她的私心,可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宝玉有这样的奇相,必定有些造化!

    爵位虽然传给了老大,可未必不能由宝玉来继承,一来贾琏扶不上墙,二来宝玉天资聪明,亲姊姊还是宫里的娘娘,因为这个,贾母对王夫人对大房动的手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房有了后固然值得欢喜,若是无后宝玉也可以过继给他们一个,她找道士和神相看过,宝玉是个多子的命…

    荣国府的复兴可以说全压在元春和宝玉姊弟身上那,尤其是元春,她肚里的孩子会是以后几十年贾家和宝玉的依仗!可这一切都骤然破碎!得了个贵太妃的名头又怎样?!贾母心里清楚,没了孩子做靠山,一个虚名能值多少?若是元春是今上的嫔妃,那一切都好说,元春得了贵妃的位份,以后还能有孩子,这是皆大欢喜,可元春是太妃!老圣人的身体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越发不好,况且元春给上皇用的那些药物也决定肯定元春不会再怀上第二个孩子!

    贾母颓然躺在榻上,荣国府里静悄悄的,上下都不敢出了动静触了老太太和王夫人的霉头,再低下的奴仆也知道没有孩子傍身,纵使是嫡妻纵使位份再高,也不过是水中月,一碰就碎。

    贾母晕晕乎乎在床榻上躺了半天,思前想后,自有一番谋算。可这天晚上她打起精神想要叫来两个儿子和贾珍商量事情的时候,悚然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麻木木的,唬的她自己连声喝骂丫头婆子们拿帖子请太医,一着急之下又晕死过去。

    醒过来时太医已经告辞了,贾赦、贾政、贾珍和邢夫人等都在,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贾母见了不悦,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嘴巴不听使唤,呜鲁呜鲁的说不清楚,半边身子也是像压了座山似的,感觉都迟钝,贾母眼里急的都是泪,可依旧无事于补——荣国府史老太君…瘫了!

    老太太中风瘫了无疑是给风光不再的荣国府雪上加霜,贾赦依旧窝在大房隔开的院子了,只是时常和邢夫人来探望一二,倒是贾政经过这事站了出来,和贾珍一番密谈之后,荣国府对忠顺王府更加亲近,连是婉太妃使坏让娘娘落了胎也假装不知。忠顺王自然乐意,表面两家毫无芥蒂,如果说以往是忠顺王以利拉拢贾家,两家地位上还有些相当,如今的荣宁二府则更像是忠顺王府的门客,或者更直白些曰“奴才”也使得。

    都城中无人不晓,如今荣国府已经打上了权王忠顺王爷的标儿。

    ……

    这些跟林家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林臻玉正在水泱的王府里享受水深火热的优待。不为其他,只是这府里的总管太热情了!

    林臻玉听水泱说过陈叔的事情,对这位可以称得上是今上和水泱恩人的陈总管很有好感,陈总管白白胖胖,笑起来跟个弥勒似的,极为可亲可爱,臻玉一见之下就直觉眼缘儿,心里还有些埋怨贺二贺三几个和秦书来把陈总管讲的太不如实了些。可是到景王府相处一会子才知道,这位总管的可怕的名声不是假的!

    陈总管对于小主子的朋友很上心!尤其是像臻大爷这样讨人喜欢,小宝主子难得真心的挚友更是上心,务必要让臻大爷感觉宾至如归!也免得小主子那张冷脸让头一回来王府的臻大爷不自在!

    水泱把人接来开了正厅待客,心里正美着,就见陈叔亦步亦趋,门外窗下贺二打头几个脑袋伸伸缩缩。水泱脸一板,就要黑下来,正要开口让他们边儿去别添乱,身前就挡住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子。

    陈总管挡住自己爷那张黑脸,对着臻玉笑的格外亲切格外“甜”,臻玉瞅瞅整个挡在前面的陈叔,被笑的汗毛直竖!这老人家怎么笑的这样…这样怪?极力堆起的笑容把眼睛鼻子都皱到一块儿,乍一看就只见圆胖圆胖的脸上,一张弯起的嘴咧到耳根前头…

    臻玉打个哆嗦,十分不敢再看,只能尴尬的回以笑容。

    好一会儿,水泱把郁闷和火气硬生生压下去,陈叔摆明要赖着不走,那就尽量无视他罢,至于那几个小子,贺一正觉得他们太散漫的,想必一定愿意好好儿操练操练!

    丫头们新沏了好茶端上来,水泱很自觉地要把一盏递给臻玉,一伸手碰到了一只白胖的手,臻玉抽着唇角看陈总管极其勇敢的无视了他家王爷的手和黑脸,乐呵呵的把茶端起来递到自己手上,不仅如此还抢了他家王爷的话儿:“臻爷尝尝,这是从最南面刚进上的春茶。”一点儿没发现自家小主子黑脸那都是被自己给怄的!

    臻玉接过手,抿一口,果然回甘深长,笑道:“多谢陈叔,陈叔叫我臻玉就好。”

    陈总管笑呵呵的应了,臻大爷果然是好孩子,讨人喜!

    清清嗓子,水泱吩咐厅内的侍女:“去把南边的时新果子端上来。”

    陈总管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赶忙道:“快去!”又对臻玉笑道:“这是小主子知道您爱吃,特地准备的!”心里面还得意自己果然是最少不得的管家!这样儿一句话就帮了小主子一把,看臻大爷多高兴啊!

    这些果子的确是水泱特地让南边的庄子加急送来的,本来这个时候即使南边儿也还是刚刚暖和,若不是那里是个极大的温泉庄子,庄头又是侍弄果树的好把式,还真的不来这些果子。水泱本来就想拿这些果子好让臻玉高兴,那人最喜欢这些,这才没让人送到林府去。

    没成想自己还没“邀功”占些好处儿,话头又被陈叔抢了过去,他那话配上他那掩不住“果然不能没有我在”的得意和掩不住美滋滋自我感概的神情,硬生生叫人看着就觉得这就是替水泱说话儿呢!

    臻玉如今已是极为淡然镇定了,乐呵呵的看水泱那张大黑脸,这陈叔很有意思么。闻闻果子香,余光瞟见水泱头顶的大黑云,臻玉扒拉个个头大的果子可怜可怜他的递过去。

    水泱盯着伸到面前的手,细白的手腕儿,干净修长的手指,心情突然就明亮起来,接过来果子还趁机挠了下这人的手心,嘴角微微抬起来一眯眯。

    贺二在窗户底下捂住眼睛,王爷也忒丢人了,碰着点手就立马阴转晴,没出息!从手指缝里瞅见秦书来一脸三姑六婆常见的表情偷偷摸摸扒住窗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胳膊肘子下头那点子空子里往内瞅。撇撇嘴,贺二挪挪决定给他多点地方,被秦书来一把拉住,贺二望天,这是什么德行?要偷看也想他这么光明正大的来么!怎么跟做贼似得!

    秦书来鄙夷的斜了这光长个不长脑子的莽夫一眼,偷看哪来的光明正大?像他这样才安全!随即又想开了:没有这傻子给他挡着,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来偷看王爷的倒霉样儿,现在心里多好受哇!而且,秦书来肯定——他今天这么谨小慎微,倒霉的一定不是他!嗯,十有□是身边这个咧嘴龇牙的笨蛋!秦书来在心里面挥挥小手绢,用一眨眼的功夫为贺二默哀了一下,就开开心心的借着贺二的光看起戏来。

    秦书来“死道友不是贫道”的过程之中,正厅里已经渐渐由冬风凛冽转向春暖花开的气氛了,陈总管虽然还是时不时为自己小主子添两句话“增增彩”,可水泱被摸手安慰了的内心和耳朵自动无视陈叔一切,倒也风平浪静。

    臻玉笑眯眯的看水泱跟他自己较劲儿,陈总管乐呵呵的给他家小主子帮倒忙儿,心里直笑,这两人也太有趣了,可比什么戏本子、名角名旦来的让人喜笑。

    也乐得配合陈总管说话儿,不一会水泱就发现臻玉跟陈叔说的话竟比跟自己说的还多,那眼睛瞅空儿才瞟来一下儿,水泱无奈的瞪了自觉“一心为主”的陈叔一眼,揉揉额角,思量着跟臻玉说些话儿,用完晚膳就把他安置到自己寝房里,他拖到快傍晚才去接人,不就是为了“没时间收拾客房”的理由把人拐到自己房里么!当然他也不是想做啥,这人还没真正答应呢,那些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过,要是能有点儿啥的他就更高兴了!

    水泱眼见两人越说越投机,陈叔现在已经把自个儿望一边了,外头那几个臭小子也愈来愈不像话,见他冷眼,竟然敢缩缩脑袋继续听!遂没好气道:“摆膳罢!”

    晚膳一上桌儿,臻玉心里面就一暖,这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口,味道也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这人对他的习惯从来都记得纹丝不差,这般对待,怎能不教人心动?

    眼尖的瞅见臻玉眼底的情绪,水泱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他真是把这人放到心坎里了,从小儿就是如此,这人偏好什么讨厌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记心里,想到这儿水泱就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迟钝,都这样儿了,居然还这么晚才发现自个儿对这人的心思,若是早些“下手”,现在可能都“吃”嘴里…嗯,至少也能抱怀里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没理那“食不语”的规矩,水泱自在的给臻玉夹菜,愣是把边上那个体型圆润的陈叔空气了。

    陈总管笑眯眯不时帮臻玉布菜,臻玉颇有些不好意思,有心想让陈总管坐下用膳或者去歇息,都被老头儿笑嘻嘻的婉谢了,他还是喜欢这活儿。水泱和陈总管像是比赛似的往臻玉碗碟里夹菜,臻玉先时还道几句谢,而后就埋头苦吃,对这两人的行径视而不见。唔,这菜做的真合胃口!

    直到晚膳用完,陈总管总算想起来跟他抢着布菜的水泱是他家小主子,为了将功补过,开始水泱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

    “你吃多了,先别动,一会儿我给你揉揉肚子消消食儿。”水泱柔和道。

    臻玉有些不好意思,瞪了水泱一眼,要不是他夹那么多,他能吃多么?

    陈总管赶忙:“对,对!消消食儿!”

    “吃些果茶,按你给的方子配的,好歹肚子舒服些。”

    “……”

    “对,对!我给您去捧来!”

    ……

    水泱沉默,臻玉沉默,陈总管满脸笑容,殷切的看着他俩。

    水泱再揉揉额角,平声道:“今儿天晚了,就歇在我房里罢。”不等陈叔附和又急忙道:“有我陪着,也省的你晚上肚子难受没人看着。”

    陈总管怕被抢话儿赶紧附和:“对,对!我陪您睡!”!!!

    一句话出口,水泱黑了脸,臻玉是哭笑不得,连白眼水泱不良企图的心思都没了,贺二在外头撑不住笑出声来……只有陈总管,温和笑道:“呐!口快来着…”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拊掌道:“府里还有事儿,我得看看去!小主子、臻爷,我先去了!”速度快的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贺二缩缩脖子,连忙提溜起秦书来带着一帮小子遁走。

    远处,陈总管脚步慢慢缓下来,嘴边浮出一抹笑容:这林家小爷,真心不错!小主子也确确放了十二分的心思…

    58、那件事

    林臻玉被水泱拉回房里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笑意,这陈总管真心有趣儿。水泱狠狠在少年脸上亲了口,才让他稍稍收敛些。

    水泱无奈叹口气,别看陈叔这样,老头儿心里面清楚着呢!恐怕这一次连他对臻玉的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哥哥在形似冷宫的飞霞宫时,哥哥顾不上的时候,都是陈叔插科打诨、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很多次别的宫妃和太子、忠顺等人的挑刺找茬儿。

    那个时候举步维艰,吃过的亏太多,久而久之,陈叔就从沉默寡言变得惯会说笑逗乐儿,托了陈叔的福,他小时候虽然扎了不少人的眼却并没遭太多罪。水泱笑了笑,老头儿为了他们兄弟俩挨打受辱遭罪太多了,比起那个老圣人,哥哥和他更愿意当陈叔是他们的亲人。宫里什么时候都是道道弯弯最多,天底下最复杂脏污的地方儿,因着这个缘故,哥哥才会即使不舍也要赶着陈叔出宫到他府里来。

    看着臻玉亮晶晶被笑意压弯了的黑眼睛,水泱没好气儿的上去在眼皮上亲了下,笑罢,笑罢!陈叔的另一面儿还没见着呢,到时候有这人吃惊的!

    臻玉恼怒的把近前的大头推开,偶尔啾一下就够了,怎么还上劲儿了?臻玉瞄瞄自己的小身板,又斜眼瞅瞅对面那人的,心里犯了郁闷,这也差的有点多了罢!不等到自己长够个儿,那些不适宜的亲亲摸摸一概不准过头!臻玉再次在心里下了决心。

    侍女们服侍着两人各自洗漱沐浴过后,臻玉很镇定的爬上那张紫檀木的大床,都是那啥大老爷们儿,以前也经常同吃同睡,虽然现在心里面有些小窘迫小不自在,但不妨碍他摆出不在意的大气样子么。

    水泱带着水汽进来就瞧见少年那副僵硬“安详”的神态,没忍住嘴角就大大的勾了起来。扯下床帐子,大大方方钻进被里,水泱在心里美着自己让人就留了一床大被在床榻上,把僵硬的少年划拉到自个儿怀里,幸福闭上眼睛。

    能一间房一张床水泱今天就很满足了,其他的,慢慢蚕食,多早晚都是他的!他不急,真的一点儿都不急…

    臻玉在水泱怀里僵了半刻,见这人没什么别的“不良”动作,心里大安,一会子就自然下来入了梦乡。

    水泱睁开眼睛细细看了怀里少年一会儿,眼里浸满温柔,低头亲亲少年的嘴唇,往怀里拢一拢,才翘起唇角闭眼睡了。

    景王府前院一出小院子里,陈总管微微笑着,那些嚼舌根子的婢女奴才明儿就趁早打发了罢。要是让小主子听到这些人在背后议论林家小爷的话,怒火还不得把王府掀了!

    秦书来很悠闲,这几日自家爷不教他近前侍候,他倒无事可做了,索性在贺二屋里斗嘴儿,自从他两个被拘在小院里一起“受罚”后,两人脾性相近,交情倒是好了许多。贺二私底下负责的那些事儿他自是不敢知道的,但偶尔听爷的意思,这些贺字辈儿的近两年都要慢慢迁回府里,得朝廷正经的差事,秦书来私底下估摸着是今上和王爷的布置应该差不多了,贺二等人也松快能“见人”了,秦书来自然也就能大大方方的与他们来往。

    正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外头一个秦书来看着都脸生的小厮敲门进来,附在贺二耳边说了些什么。

    秦书来知机,正想回自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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