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老姜你是位奇人,多才多艺,又有古代名士遗风,但我万万没想到您……真实的钓鱼技术也是如此出神入化,让人心服口服。”
    镇定下来的顾元对老姜竖起大拇指。
    老姜回之以冷漠脸,此情此景,能是单纯的钓鱼技术的事情吗?
    一阵微风拂过河岸,那棵老柳树的枝条敷衍似地随风甩动,像一群无家可归的疲倦幽灵。
    老姜抖了抖鱼竿,金色鲤鱼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回水中。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在这跟我装傻?”老姜看着顾元问道。
    顾元没有回答,转头望向河面,神情严肃起来,好像在认真思索什么问题。
    一道残阳铺在水中,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老姜没有继续追问,给他时间去消化,好不容易钓到这么一条他和老妻都很满意的“好鱼”,可不能把他吓走。
    “老姜你不是街道办退休的公务员吧?”良久后,顾元开口问道。
    老姜淡笑一声,予以默认。
    “您是……”顾元转头望向老姜,公布答案:“您是一位手艺高超的魔术师。”
    老姜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还是再换一个人考察一下吧,这家伙读书把脑子读坏掉了。
    看着老姜一脸所托非人的表情,顾元大笑,然后好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您老其实是位能力者吧?”
    老姜轻哼一声,表情颇为不屑,显然没有把“能力者”这三个字放在眼里。
    顾元续道:“因为拥有能让金色鲤鱼叠罗汉的超能力,所以才会那么喜欢钓鱼……”
    老姜打断道:“小顾,我说句老实话你不要介意,你再瞎胡扯一句,你这一生中最大的那个机缘就要和你擦肩而过了。”
    顾元注视着老姜,语气认真道:“老姜,我也跟你说句老实话,在我看来,人的命运永远握在自己手中,而所谓机缘,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顾元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胸口,“比如我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并非是得了谁的机缘,而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我心里十分清楚,会错过的机缘就不是我的机缘。”
    顾元坚定的话语在傍晚的河边响起,掷地有声。
    “你的今天?”老姜打量着顾元,道:“你的今天不就是借住在亲戚家,骑一辆破电动车,男女之事还需自己亲手解决的单身体育老师吗?说得那么热血是想表达什么?”
    顾元一口气怄在胸口,咬牙切齿道:“我那辆电动车是去年才买的,平时也有注意保养,明明就还很新,根本不是破电动车!”
    老姜:“……你真的要跟我聊电动车吗?”
    顾元道:“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老姜摇头一声轻笑,“如果不是看在你给我带了那么多烤红薯的份上,我至少还要观察你两年。”
    顾元当然不知道“观察”代表什么,实话实说道:“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烤红薯的味道其实……”
    老姜立即正色接道:“那烤红薯的味道天下第一,乃是人间至味!”
    顾元怔了一下,看着一脸求生欲旺盛的老姜,不知如何接话。
    “这也不必提了,”老姜摆摆手,“今天有正事跟你说。”
    顾元不解地看着老姜,问:“是什么‘观察’的事情吗?”
    老姜没有直接回答,重新将鱼线抛进河里,语气平静如常:“我这两年钓鱼,认识的年轻人不止你一个,从头算起的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坚持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顾元终于品出味来,疑惑道:“所以您老是来自国家某特殊部门的专员,特意微服私访为部门招新人?”
    老姜瞪了顾元一眼,道:“你小子是不是地摊书看多了?”
    “倒是没少看,”顾元承认,“但这个说得通啊,不然你怎么会对我个人信息那么了解?”
    老姜懒得搭理他,自顾自道:“你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活得太着急了,急功近利,只管往前冲,稍稍停下脚步,心中就开始生出忧虑感,担心被同龄人抛弃,担心被后来者追上……”
    顾元说出自己的口头禅:“这话意境了。”
    “有些更离谱,一边怨天尤人,一边又盼着天上能掉馅饼,能够不劳而获,像我之前遇到的几个年轻人,印象就比较深刻:
    其中有一个丢了工作又被女朋友甩的;
    一个自小被家里定了娃娃亲,但女方登门退婚的;
    还有一个不知怎么得罪了校霸的高中生……”
    顾元“咦”了一声,感觉这几个人的遭遇听着眼熟。
    老姜续道:“这几个年轻人有意思,和我接触还没多久,一个问我有没有戒指,一个问我有没有眼镜,还一个问我有没有什么玉佩……我就纳闷了,他们要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干什么?而且大家素昧平生的,我即使有,为什么要给他们?”
    顾元笑道:“这些东西看着没什么特别,但如果是从一位神秘的钓鱼老爷爷手中得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说不定逆袭人生,走向巅峰,全在这些宝贝身上。”
    老姜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顾元问:“那您怎么回答他们?”
    老姜伸手从旁边的包里取出一本黄皮笔记本,随手丢给顾元,道:“我给他们这个,让他们用它来总结经验,记录自己的人生。”
    顾元翻了一下那笔记本,的确就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而且应该是老姜diy的,软而韧的牛皮封面,东拼西凑的泛黄纸张,边上用结实的尼龙绳缝串起来,姑且可以称之为“笔记本”。
    “结果他们都没要?”顾元摇着手中的笔记本问。
    “他们都说自己不缺日记本,”老姜道,“当然,我也只是试探一下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拿走这本笔记本的资格。”
    顾元顺着问:“需要什么资格?”
    老姜道:“自助者,天助之。一个人只有自己先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神灵才会出手帮他。”
    顾元深以为然,正要点头赞同,看到老姜两道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比如你,就有这个资格。”
    顾元先是顿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旋即欣然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倒不至于中二得把这笔记本当做什么“死亡笔记”或者“友人帐”一类的宝贝,的确是因为他觉得以后用得着,写日记,做教师笔记都没问题。
    而且那笔记本通体上下透露出的那股年代感也颇为符合他的审美。
    “对了,您说的那‘观察’就是指这个吗?”顾元问。
    “不然呢?”老姜反问。
    顾元大笑,道:“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有人不愿说出自己的秘密,千万不要去追问。
    不管老姜是魔术师、能力者,还是特殊部门专员,甚至就是普通的街道办退休公务员,只要他不愿意,顾元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相信人间有传奇,但并不奢望传奇与自己产生联系,自己的人生还要自己去闯。
    一会天黑下来,顾元和老姜都收竿回家。
    老姜道:“那笔记本上有我的地址,以后想找我钓鱼,或者送烤红薯,可以按那个地址去找我。”
    顾元刚才翻笔记本的时候倒没有在意哪里写了字,但他还是爽快答应下来。
    回姨妈家之前,顾元仍没有忘记绕到南门买俩烤红薯,拿回去跟杨诺诺分着吃。
    小丫头只喜欢吃烤得软的那部分,剩下的自然归哥哥和妈妈。
    小姨妈让顾元带着诺诺,她自己去做饭,顾元没有拒绝。
    大部分的时候,带孩子比工作啊、做饭啊都累得多,小姨需要趁着做饭去休息一下,缓一缓。
    顾元可能是因为童心未泯,也可能是因为不用天天带,所以并不讨厌带小孩玩。
    “对了小元,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妹妹明天来中海参加面试,你去帮我接一下,我答应了她姐让她先在我们家住几天的。”
    正在洗菜的小姨好像是“突然想到”地说道。
    顾元当然知道小姨打得什么主意,也不揭穿,问:“她几点到?我明天中午约了雷虎吃饭,下午三点要回学校。”
    “上午九点二十到南站,你把她接回来再去找雷虎吃饭也来得及。”
    “好。”顾元只好答应。
    小姨夫今晚要赶工,八点半才能回来,小姨给他留了饭,和顾元、诺诺三个先吃了。
    吃过晚饭,小姨哄诺诺睡觉,顾元先收拾桌子和洗碗,接着才去洗漱,洗漱完,回自己房间看书。
    他把老姜送给他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准备明天一起带去学校。
    八点四十多,小姨夫下班回来,顾元出去跟他说了会话。
    十一点半,顾元准时上床睡觉。
    虽说熬夜和睡懒觉是对周末最起码的尊重,但坚持生物钟的稳定性,却是提高睡眠质量的必要条件。
    夜深人静,顾元睡意酣浓,呼吸悠长。
    忽而有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
    摆放在书桌上的那本黄皮笔记本开始随风翻动。
    哗啦~
    哗啦~
    隐隐约约的声音,潜入年轻体育老师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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