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轰地驶出商场,在密集的车流中调转车头,飞快掠过繁华的街道,渐渐的,天空蒙蒙黑起来,道路两侧也变得空旷无人烟。
    期间谢思阳的手机响了一次,不等她接通,陆均便无声伸手夺过、按下关机键,再扔到车上置物盒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他没有再开口,唇线也紧紧抿着,侧脸因为没什么表情而看起来分外冷淡,可那疏离、冷峻的态度,恰恰传递来一个信号:
    他想留住她。
    比起就这样沉闷地僵持着,他更害怕听到她的拒绝,所以宁愿断绝一切交流,把灵魂里的贪婪、恐惧都深深隐藏起来,放任自己被坚冰一层一层包裹住。
    呼啸而过的风从车窗灌入擦过谢思阳的脸颊,抛开那些惊愕、忐忑以及不知所措的情绪,她总算感知到那一丝说不清的难过。
    不该是这样的。
    当年医院初见的那个刑警,风华正茂、前程远大,就算不是不知愁滋味,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被时刻束缚住手脚,展露出卑微、苦涩的另一面。
    一切都因遇见她而起。
    一切都是她的错。
    “陆均,不要再往前了。”狂风中,谢思阳的声音染上几分艰涩。
    陆均没有转头,视线始终正视着前方,仿佛一旦看她一眼,艰难建起来的防线便会就此崩塌:“不再往前那能怎么办?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抛下我,头也不回地和他双宿双飞吗?然后后半辈子都在为这一天没有拦住你而后悔吗?”
    她摇了摇头,祈求地看着他:“不会的……我今天回去见他就是为了……”
    “为了跟他解释清楚,彻底和我做个了断是吗?”
    “反正这么久以来你一直若即若离,随时散发着要离开的信号,断掉这段关系也不算突然。更何况,我们之间从没有正经名分,今天分开明天就能当陌生人了,是吗?”
    陆均冷冷道:“谢思阳,你想都别想!”
    气氛重新陷入凝滞,迫人的气流无声萦绕在他们身边,就在这时突然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枪声响起。电光石火间,陆均一打方向盘,同时猛踩油门,可惜凌空而来的子弹只是偏离了目标,依然击中车的后轮。
    紧接着又是密集的呯呯声,后座的挡风玻璃四分五裂,溅起漫天碎片,车轮也彻底报废,轮胎随即瘪了下去,在地面上拖行发出一星火花,车厢也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随着速度的减慢,一辆黑色越野车残影飞驰着穿过深沉的夜色,轻而易举地从背后撞了上去。
    一下、两下。
    车辆被推着前行。
    对方持枪,而且看这种架势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寻仇。今天没出任务他也没带警枪,现在下车未必能躲得过狙击。
    况且……陆均余光看了眼身旁。
    谢思阳还在这里。
    紧张很清楚地表现在她惨白的脸色上,但除了最初的一声惊呼外,她什么也没说,似是生怕影响到他。
    陆均眼底有着少见的凌厉,如利剑出鞘那般,他动作快得出奇,不断操纵方向盘、油门的同时还抽出手给支队发了定位。
    蜿蜒的公路上,两辆车眼见就要首尾相撞,蓦然前一辆车车身极快地急转弯,一次又一次闪躲开。
    在这种追逐游戏中,身后的越野车逐渐失去耐心,加足马力发狠地撞出最后一击——
    霎时那辆车失控撞上了道路边缘的树,右侧高高翻飞而起,驾驶座的车窗不堪重负应声碎裂,一道鲜血飞溅而出!
    时间仿佛停滞了。
    谢思阳感觉自己被抛得很高很高,惊险一瞬,陆均从身旁扑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护住了她,挡住了大部分光源和玻璃。
    几秒后车沉闷落地,连同树干折断的动静在空气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世界彻底静了下来。
    唯一让她有真实感的是近在咫尺的、炙热的心跳声。
    “没事,别哭。”陆均伸过手去抚她的脸,浓稠鲜红的血顺着掌心滴落下来,他应该是觉得不好看,随即擦了擦,那道血迹却反而越晕越深了。
    她哭了吗?谢思阳想。
    头顶传来陆均嘶哑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生气,我只是……太不想失去你了。”
    他那么温柔,直到这个时候率先想到的还是道歉。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已经尽力在维系这段感情,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早就已经发现辛成阙的存在,但他没有质问、没有出声,而是陪着她一起,将看似平静的局面推演到了现在,一个人咽下了所有的孤独与痛苦。
    或许唯一错的是,他不该这么喜欢她。
    不喜欢她,就会及早抽身离开。
    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伤痕累累。
    身后传来开门的咔哒声,有人下车了。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陆均这辆车已经几近报废状态,车身严重变形,被撞击的部位深深瘪了进去。
    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此刻在四散的玻璃碎片中紧紧相贴着,但陆均还是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然后他把手机交回到谢思阳手里,“听着,谢思阳,我观察过了,对方车上只有两个人,待会儿我缠住他们,你找准机会离开,听见没有?”
    “这条路我熟悉,你沿着左面的山林跑,跑远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联系辛成阙。”
    “如果我没能回来,”他凝视着她,明明在微笑,声音却颤抖沙哑,“我没做到的事就请他帮我完成吧。”
    下一刻,他从车窗飞身跃出——
    光线从他身后不断涌了进来,刹那间,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落在谢思阳的眼皮上。
    那是一滴血。
    满目鲜红之中,只见陆均闪电般地踹向了那两个人,又以极快的速度扫落他们的手枪。
    战势一触即发,杀手恼羞成怒,拳脚撞击在骨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可怕。陆均没困在这种二打一的局面太久,他掰过一个人的手反向一拧,同时借住他的力道,整个人身体绷到极致,凌空踹飞身后的人。
    在陆均的有意引导下,渐渐的,三人离车越来越远。
    谢思阳知道,机会来了。
    她从来没这么敏捷过,逃跑的过程比想象中还顺利,绕过车头就是公路左面,旁边高高的斜坡,修建时用六边形空心石块垒好了,只不过年久失修,长了不少野草荆棘。
    谢思阳想也不想,直接滑落下去,落地时她的手心磨破了皮,脚也崴了,然而她还是用尽力气站了起来,不断往前跑着。
    夜风轻轻擦过她耳畔,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她离开辛成阙的那一晚,也是这样黑沉的夜晚,也是突发意外车子坏了,而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出省。
    不同的是,那时她走不动了,陆均弯下腰,两只手臂朝后。
    “上来。”他说。
    谢思阳本能地有些抗拒。
    他那么高高在上,多靠近几分都是亵渎。
    “上来,”他又重复一遍,语气里全是温和,“你已经没体力了,这样下去是走不了的,所以听话,让我背你,嗯?”
    要听话。
    要跑得远远的,躲起来。
    心脏在飞奔中剧烈跳动着,谢思阳不知不觉地停了脚步,回头望去。
    距离那条公路已经很远了,而路上的人也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莫名的,她认出了陆均。
    不论在何时,他总是那么挺拔、出众,哪怕与旁人近距离搏斗,他都是最显眼的那个。
    只不过不知发生了什么,沉寂许久的空气被打破,天际突然呯地一声传来枪声。
    谢思阳仰起脸。
    不要。
    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不要。
    呯、呯——
    最后一声枪响,她看见那个似乎永远都无坚不摧的人就这么倒了下来。
    这是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中卷结)
    137换命
    第137章
    深夜天际开始出现一抹月光,公路两侧的路灯一路蜿蜒至远方,西面荒林里的废弃厂房里却陷入黑暗,空气中也弥漫着年久失修的寂寥气息。
    谢思阳被困在这样的气氛中,微微恍惚。
    她看见面前一张张面孔沉重而庄严,看着他们每个人穿着警服,手臂上绑着一条白缎带,就在这时,耳边一道拔高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她怎么在这里?是谁准她来的?”
    “期期,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让她离开!她没有资格来这里!”
    ……
    丁恺海、江译拉着秦期不让她过来,支队其他人或多或少地往这边看来,就连正在宣读着什么的老领导都抬了抬眼皮。
    他们的目光明明并不尖锐,却如一根根刺死死扎进她脚底,让她动弹不得。
    她想起来了,这是陆均的葬礼。
    按照惯例,英烈是要扶灵回乡的,但是陆均情况特殊,父母已逝,且至今没找到尸骨,经过讨论上面决定先给他立个衣冠冢。
    与秦期的争执只是葬礼的一个小小插曲,或者严格意义上这根本算不上一场争执,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开口,快走的时候,秦期眼眶通红地让她以后不要来打扰陆均,她才说了声“好”。
    这段仓促的对话就此结束,大家都悲伤地看向那块墓碑,哪怕里面装着的只是简单的衣物,只有谢思阳一次也没再回头,向外走去。
    她的心脏像是破碎后被强行打了一针麻醉进去,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痛苦了,只有越来越轻、越来越短促的呼吸提醒着她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已如一团死物。
    后来丁恺海从背后追了上来。
    他说:“刚刚期期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只是太难过口不择言罢了,出任务是上面集体的考量和陆队自己的意愿,与你无关,如果你以后想陆队了,尽管来看他。”
    谢思阳呆呆看着他,点了点头。
    “对了,前两天我收拾陆队遗物的时候,发现还少了一部分,如果在你那里,可以送回来吗?”丁恺海勉强笑了笑,“你别介意,那些东西对你来讲应该没什么意义,但我们不一样,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期期还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次陆队出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们就想把他的东西保存好等他回来……”
    “我知道。”谢思阳道。ⓅΘ⓵㈧cīτγ.cΘм(po18city.com)
    那天她是连夜离开C市的。
    上一次她离开时战战兢兢,唯恐辛成阙找到自己的踪迹,这次却什么也不必掩饰,因为来通知她陆均亡故消息的,正是辛成阙。
    如果不是他,直到这个时候,她估计还以为陆均尚在“出远门”,只是因为工作繁忙才没有联系。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均在津城那套房子留下的痕迹真的很少,他其实是个很讲究的人,不连夜处理案情的时候衬衣上永远没有一丝褶皱,就算叠放在衣柜里,也整整齐齐。
    谢思阳一件件收拾出来,衣物上的干净气息无声向她萦绕而来,仿佛他一直没离开。
    她闭上眼睛。
    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不会在医院遇见陆均,不会鼓起勇气向他伸出手,他也就不会用力拽住她的手。终此一生,他们不会有交集。
    可惜没有如果。
    叮当一声,有什么掉落在地。
    谢思阳睁开眼。
    那是一枚袖扣。
    ……
    “是醒了吧?”
    静悄悄的厂房中响起几声脚步声,紧接着声响越来越近,随着谢思阳眼皮逐渐睁开,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入目四周是无尽的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可以感知到他直勾勾目光里的不怀好意。
    空气无声绷紧。
    穿过多年时光,死亡的屠刀再次悬在她头顶,仿佛随时会凌空斩下。
    只是这一次,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还有机会。
    谢思阳手脚俱被绑住,正以一种狼狈的姿势靠在一个废弃大油桶旁,她强压下骨子里的寒意,舔了舔干涸的唇,与他对视:
    “辛方晋?”
    隐没在阴影中的辛方晋愣了下,蓦然咧开嘴角,“还挺聪明的。”
    他向前两步,不知怎么又顿住了,俯下身,窗外骤然惊响的雷电恰好映出他阴鸷纵横的眼睛,“你说你这么聪明,再猜一猜,辛成阙会不会来换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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