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又樘刚应下,又听老太后道:“不成……哀家陪你一道儿去!”
    免得那糊涂的东西再不肯信!
    事关苍生大业,若待会儿还敢在她跟前犯糊涂,可别怪她的耳刮子不留情面了——横竖是非得给他扇清醒了不可!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如今这已不单是政事那么简单了!
    老太后这边摩拳擦掌,带着孙儿就往养心殿去。
    然刚近得养心殿,就见一群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
    太后眉心狂跳,向停步行礼的太医们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太后娘娘……”答话的是神色略显不安的明太医:“听闻是陛下吐血昏迷了——”
    可他一个时辰前才替陛下把过脉,虽说仍是虚弱燥热,可分明还算稳妥,此时突然出了这等状况,他亦是大吃一惊。
    太后脸色一变:“既如此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太医们连忙应“是”,不敢有耽搁地疾步入了养心殿。
    “……约是半个时辰前,陛下刚醒来,看似精神恢复了些,然一瞧见福公在旁伺候着,便是龙颜大怒,罚了福公二十杖……”太医们在内殿忙着诊治,太后与太子等在外殿的间隙,寻了内侍询问昭丰帝昏迷前的经过。
    太后看了一眼仍跪在殿下的刘福。
    她昨日里便听说了,前晚皇帝朝太子发火之时,刘福也险些被迁怒了——皇帝这是当时没了力气折腾,睡了两日攒了些劲儿,俩眼一睁又开始作怪了!
    可罚大太监便罚大太监,刘福挨了二十杖还好端端地跪在那里,罚人的怎么却吐血倒下了?!
    “而后陛下便让奴们都退了下去,后来是奴才听到陛下咳声,才赶忙进去伺候……可一进内殿就瞧见陛下吐了血,待不过片刻便昏过去了!”跪在地上的内侍瑟瑟发抖地说着。
    太后见问不出个首尾来,紧皱起了眉。
    祝又樘开口道:“退下吧。”
    “是……”满身冷汗的内侍如获大赦,缓缓退了下去。
    不多时,明太医自内殿行出。
    太后忙问:“皇上如何了?”
    “太后娘娘不必忧心,陛下应当并无大碍。”
    太后微松了口气。
    “可诊出因何会突然吐血昏迷?”
    难道是毒性加重了?
    “暂时还诊断不出具体缘故……”明太医斟酌了片刻,才道:“单看症状与脉象,倒有些像是虚不受补,无法受纳之下,所致气脉相冲。”
    “虚不受补?”太后再次皱眉。
    皇帝近来的身子摆在这里,一饮一用皆由太医在仔细盯着,怎么还会出现虚不受补的现象?
    且都吐血昏迷了,这得是补的多过头?
    “按理来说,确是不应如此。然陛下龙体甚虚,再加之肝火旺盛,也许是动怒之下受了刺激……具体缘故,或还需将陛下醒来之后的饮食仔细排查一番之后,才能有结论。”
    话已至此,太后也不再多问。
    只吩咐道:“皇上醒转之前,还需太医守在一侧,以备万全。”
    “是,微臣必当寸步不离照料好陛下龙体。”
    太后被宫女搀着起了身,看向孙子的目光里含着些许暗示:“既安也先回去罢。”
    继晓之事,还须等皇帝醒来之后再行商定处置之法,但所谓商定,也需提早思索。
    “孙儿遵命。”
    祝又樘行礼恭送。
    他与皇祖母所站角度不同,看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眼下,他所需要去想的,并非是如何与父皇商议对策——
    继晓不会坐以待毙,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准备的,是另外一番安排。
    少年出了养心殿,颀长的身形在身后投下暗影,月白色宽大衣袍被夕阳染上了点点金光。
    等在不远处的张眉寿微微抬眼望去,只觉得眼中之人恍若仙人降世。
    然那‘仙人’走近她时,眉眼间的温和神态,却又比这世间任何人来得都要真实生动。
    她仍是小太监的打扮跟在他身侧,二人的身形一同消失在了朱红殿门之外。
    “福公还跪着呢……”
    行远了些之后,四下无旁人在,张眉寿低声道。
    “放心,跪不了多久了。”
    方才他远远看了福公一眼,算是给福公壮了胆的——
    而果不其然,祝又樘离开养心殿不足半刻钟,有伤在身的刘福身形晃了晃,渐以无法支撑的姿态昏了过去,遂被几名孝子贤孙忙地抬了下去医治了。
    倦鸟归巢,金乌西沉,天地间逐渐寂静下来。
    养心殿内,昭丰帝终于转醒。
    皇帝撑着身子吃力地要坐起来,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召国师入宫——”
    皇上召见的口谕,很快被送达到了国师府。
    静室中,继晓缓缓自蒲团之上起身。
    焚香沐浴更衣罢,僧人乘坐华盖架辇出了府。
    一行锦衣卫在前开道,华辇白纱随风微动,其内僧人手挂佛珠,闭目静神,远远望去恍若高山之雪神圣高洁,又似同皎皎月色融于一体。
    所经之处,百姓纷纷避让,有人碍于近日来的听闻远远跑开,也有人忍不住躲在一旁拿紧张的眼神悄悄望去。
    感受着那些目光的隐隐注视,继晓缓缓勾起了嘴角。
    很快,这世间诸人万物,所投向他的,将只有仰视与臣服……也包括,所有祝姓之人。
    ……
    长丽宫内,张眉寿刚陪着静妃用罢晚膳。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张姑娘难得入宫一趟,不若就在我这儿歇上一晚。正好明早可以去御花园走走,有好些花儿是已经开了的,外头轻易赏不到,今日也没来得及带你去瞧瞧……”吃茶间,静妃笑着说道。
    张眉寿笑了笑。
    这位娘娘还真是善解人意地紧,见她似无意离去,干脆就要留她过夜。
    实则她起初是想用罢晚膳便请辞的,只是方才听说国师入宫了——
    如此境况,如此时机,她怕今夜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她有心想要留下再观一观事态风声,便也不故作客气,直接干脆地道:“留宿宫中怕是有些不合规矩,然或许还要多叨扰娘娘片刻了。”
    “这有什么叨扰的?我一个人平日里不晓得多闷呢,你愿意多陪我说会儿话,我高兴还来不及——”静妃面上笑意真切。
    她自然看得出来张眉寿有心事在,却也欣赏对方一贯的坦诚不扭捏。
    ……
    “陛下将一干太监宫女都赶出去了,只留了国师在一旁作法……说是又做噩梦了,要驱邪呢……”
    寿康宫里,太监将刚得来的消息禀于了太后。
    太后听得面沉如水。
    先是醒来之后连她这个母后也不肯见,直接就召了国师入宫,眼下又来这一套,这哪里是修仙,根本是上赶着送命!
    好在太监宫女虽说赶了出去,暗处贴身保护皇帝安危的影子必然不可能离开——要不然这宫里头敲丧钟还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太子可过去了?”
    “殿下此时应是正在赶往养心殿。”
    太后闻言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若这糊涂东西还是连太子也不愿见,可就别怪她这个做母后的不给他留颜面了——
    养心殿内,继晓停下了作法,靠在龙榻上的昭丰帝睁开了眼睛。
    “朕觉得好些了……可胸口处,依旧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朕是不是命不久矣了?”他声音虚弱沙哑,更多的却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阿弥陀佛……”
    继晓微微敛目,并未直接回答什么。
    然这等反应,却是最易令人不安。
    此时,内监有些惶恐紧张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前来求见……”
    陛下说了不让任何人靠近内殿,可是太子殿下再次前来,他们却不敢不报。
    昭丰帝听得此言神色便是一沉,一句“让他回去”到了嘴边,却听继晓道:“陛下,此时或该让殿下进来才是……”
    “国师有所不知,今日朕又梦见了太子弑君……朕如今当真不想见他。”昭丰帝语气阴沉难测。
    那更是上天相助了……
    继晓在心底满意勾唇,面上却鲜少地露出了犹豫之色:“恕贫僧直言,陛下久梦殿下弑君,恐怕非是偶然……解铃或还需系铃人。”
    昭丰帝闻言看似不太清明的眼神愈发沉暗。
    “国师说得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喃喃了一句。
    后沉声道:“让太子一个人进来见朕!”
    内侍应下,祝又樘很快独自入了殿内。
    偌大的内殿之中,香雾缭绕,单是置身其中,仿佛便能使人心神恍惚。
    “儿臣有要事需禀明父皇。”
    祝又樘行礼罢,不顾昭丰帝沉得要滴水的脸色,道:“继晓僧人身份是假,实为先皇与德太妃古氏之子。当年被德太妃的贴身丫鬟使计换出宫去,在古家相助之下,费尽心思以高僧身份入京蛊惑父皇,可谓步步为营,图谋造反之意昭然若揭——”
    昭丰帝脸色微变。
    “你说什么……”
    祝又樘未及再言,僧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这话……陛下也信吗?”
    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缥缈,入的仿佛不是人耳,而是人脑。
    昭丰帝的眼神有些瞬间的恍惚,待下一瞬,与继晓四目相对,更是连同声音似乎都变得迟缓起来:“如此荒唐之言,朕自是不信……朕信的人,只有国师一个而已。”
    继晓眼底露出满意之色。
    很好。
    这算是最后一道试探。
    接下来,便到了真正该动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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