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结结巴巴回道:“娘娘,娘娘,燕燕燕王从辽东来了……”
    话音未落,立在旁边的周素卿面色登时变了好几变,隐隐有些苍白。宋玉悄悄瞥了她一眼,嘴角是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李皇后不悦地睁开眸子,“人呢?”她问。
    “王爷要带王妃走,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李皇后本来脑袋就很疼了,如今更是恼,脸色铁青。傅铮这人如此无法无天,将她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处?“一群蠢货!”她骂了一句,这么点事居然都办不利索,还留着何用?那人听出皇后的不高兴,继续哭道:“先前燕王妃还拿刀子划伤了秦嬷嬷的脸,奴婢们实在是近不得身……”李皇后愈听眉心愈皱,她沉着脸,领着人直接过去兴师问罪。
    周素卿身形微滞,不得不低头落在后面。
    那审问的地方偏僻而昏暗,甫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嬷嬷战战兢兢跪在那儿,而秦嬷嬷捂着脸痛得哀嚎。那声音让人仿若置身炼狱。见到皇后来,秦嬷嬷连忙膝行过去,不住磕头道:“求娘娘为老奴做主啊!”她脸上被划出一道长而深的伤疤,还在滴血。
    李皇后吓得往后一避,登时又气结,忍不住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娘娘,先前……”秦嬷嬷正要哭诉,里面有人轻轻一笑。那笑像是从阿鼻地狱里透出来的,慎得慌。
    周素卿悄悄抬眼。
    一片昏暗之中,傅铮半拥着梅茹立在那儿,他护着她。
    这人大约回来得特别着急,他风尘仆仆,满目猩红,身影萧萧肃肃,踏着遍地寒意还有极强的压迫,让人心里无端端发憷。周素卿有些不舒服。而梅茹被他裹在黑色的大氅里,小小的一只,衬得人柔弱极了。她低着头,双眼睁着,完全还是被吓到的模样。
    看到这二人,看到他对那人好,周素卿心里就恨、就怨。隔着众人,她看了看傅铮。傅铮视线恰好直直戳过来,像冰一样。周素卿心头一慌,忙低下头去。
    没有傅铮,她可以借机弄死梅茹,如今傅铮回来了,事情就难办了。看他这样维护,甚至不惜与皇后撕破脸,周素卿拧眉,心下有些担忧。
    傅铮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他没有行礼,只是点了点下巴:“母后。”
    李皇后蹙眉:“燕王,你这是何意?”
    “儿臣还未问母后是何意。”傅铮缓缓道。他一一拂过底下跪着的那帮奴才,眸色寒到了极致,对着李皇后不客气道:“母后就是这样对我的发妻?”
    他说着,拥住梅茹,一字一顿地质问:“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还是打算滥杀无辜?”傅铮声音冷得如他手里的那把刀子,会嗜血的。
    李皇后打了个冷战:“燕王!”她提高嗓音训斥道:“无辜?谁无辜?燕王妃与十一有私一事已经查得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本宫乃是秉公处置,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傅铮怀里的梅茹忽然轻轻颤了颤,她的手使劲攥着,抬眼望着面前一张张面孔。
    “我没有。”梅茹冷冷辩驳。
    李皇后亦冷面:“燕王妃的意思是本宫诬陷你?你和十一交好的事乃你丫鬟亲口所言,本宫和众人更是亲眼见到那日夜里十一从你帐中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有脸狡辩?不守妇道的东西!”
    这字字句句跟针似的,扎得人心尖出血,真是要在傅铮面前将她和傅钊的私情坐实了!梅茹头晕目眩,还觉得冷,她怒不可遏:“就是有人诬陷!”她又望着傅铮,解释道:“我和十一弟真的是……”
    “我知道。”傅铮出言打断她。
    他知道什么?
    梅茹微微一愣。虽然她和傅钊真的是清白的,但那些又是事实,她听着都自觉难堪,要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傅铮了……梅茹心紧了一紧,就见傅铮已经转头对李皇后道:“母后,此事乃儿臣家事,旁人皆没有资格过问。既然母后说已查清楚,儿臣自会再查一次,看看究竟是谁在污蔑阿茹。”
    满室蓦地安静下来,梅茹心狠狠跳了跳,她怔楞住。
    傅铮这话便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维护了。
    他斩钉截铁的说旁人污蔑她,他甚至连问都不问,他这样信她……梅茹晕晕乎乎,偏头望着傅铮。
    这人面色沉峻,眸色深邃,让人根本看不透。
    傅铮只是冲着李皇后又点了点下巴,道:“儿臣明日就给母后一个答复,再还阿茹一个清白。”说罢,他不发一言地拥着梅茹回帐。
    在他的怀里,梅茹还是困惑。
    他是信她的么?可她连解释都没有解释呢。还是,只因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所以傅铮得在外人跟前维持二人的颜面,才故意这么说的?
    梅茹摸不透这个人,她心里惴惴的,有些不安。
    她看着傅铮,傅铮只是送她回帐,然后沉声吩咐道:“你先好好歇一歇,我去办些事。”
    梅茹点点头。她脑袋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静琴和意婵在她跟前伺候,眼睛红通通的,明显都哭过。见梅茹醒了,二人松去一口气,一个去拿软枕,一个去端热汤。帐中安安静静,梅茹不说话,她们就不敢多嘴。
    坐了好半晌,梅茹像是才恍惚回过神,她眨了眨眼,问:“殿下呢?”
    “王爷在皇上那边呢。”静琴回道。
    梅茹怔了怔,还是坐在那儿。她身子不舒服,头晕目眩,更觉得冷。一想到这两天的事,还有那种垂死的挣扎,她便觉得无力,她伤过人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再想到傅铮,梅茹心间有些沉,还有点难堪。
    这人定然已经知道那天夜里她和傅钊独处的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更不知道她的解释傅铮会不会信。
    梅茹心里沉甸甸的,没什么胃口。她用了小半碗粥,傅铮就回来了。他身上还是在辽东穿得厚厚的长袍,风尘仆仆的模样。
    四目相接,梅茹连忙要起来,傅铮已经快步过来按住她。
    他的指尖沾着外头的寒意,摁在她肩上微微有些凉,还有些沉。梅茹心头愈发沉重。她看了看他,傅铮却撇开眼望向旁边几案上的粥。他蹙眉道:“就吃这些?”
    他明显不高兴。
    梅茹不知他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她不自在道:“我吃不下了。”
    “你身子不舒服,得再吃一些。”傅铮还是沉声叮嘱。
    觑了眼他的面色,梅茹再吃了一小口。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又有些难堪。傅铮原本就知道她和十一交好的事。这人一向无比忌讳。如今不知他是真的信了还是故作样子。梅茹有心要跟傅铮解释,可这人不问,她就不知该怎么开口。
    傅铮不开口,梅茹便自忖矮了一截,到底是她做错了事,对不起他。
    在傅铮沉着脸看着之下,梅茹将那碗粥给吃完了。
    这日夜里傅铮歇在梅茹帐中。
    丫鬟们伺候二人梳洗完,便无声退了下去,剩他二人独处。
    跟这人独处,梅茹总是有些尴尬,何况她还有些难堪。她绞了绞手,就听傅铮客气道:“阿茹,今日又要委屈你了。”
    梅茹一怔,不解的抬眸。
    傅铮指着书案道:“你安心睡吧,我去那儿坐一会儿。”他的意思很明显。这帐中就一张榻,他留给她了,他说过不碰她、不委屈她的……梅茹瞬间明白过来,倏地怔在那儿。
    她定定看着傅铮,傅铮也看着她。
    这人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猩红的血丝,不知他多久没歇息过了……梅茹忽然有点难受,她低着头,慢慢往里面挪了挪。
    梅茹轻声道:“殿下,过来歇着吧。”
    那人不动,梅茹只能抬头望向傅铮。
    晕黄的火烛底下,她坐在那儿,乌发散在身后,是难得示人的柔软。他都好几个月没有看到她了。傅铮瞧在眼里,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沉了沉脸色,他以退为进道:“阿茹,还是委屈你了。”
    梅茹摇摇头。
    傅铮歇在外头,梅茹睡在里面,二人安静躺下来。
    这夜静的可怕。
    梅茹小日子还在呢,手脚冰凉。也不知丫鬟们是不是忘了,这天夜里没有给她备下暖炉。梅茹直挺挺躺在那儿,冷的不行。她根本睡不着,只觉得煎熬。忽的,傅铮碰了碰她的手。梅茹一僵,然后她的手便被他握住了,暖在男人心窝子里。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隔着柔软的中衣,胸口也是热的。
    梅茹不说话,眼睛眨了眨,忽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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