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千言万语想要教给女儿,但是细想想她的小七已经长大成人,嫁予他人为妇,一朝国母,也不是她能教导的了。凌氏笑了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便走吧。”
    谢瑶光踩着小凳儿提着衣裙上了马车,没有留意到凌氏脸上失落的表情。
    关内侯府也坐落在朱雀大街上,走得是主街道,因为街上行人多的缘故,车行的并不快,车厢内,谢瑶光神色郁郁,半靠着马车上的软垫,既没有同萧景泽聊起什么宴席上听到的新鲜事儿,也没有打开窗户瞧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色。
    萧景泽以为她是累着了,毕竟凌茗霜和凌氏忙活着招呼客人,最忙的时候免不了让她帮忙照看着松哥儿,谢瑶光没管过孩子,松哥儿又是个闹腾的,累着了也是自然。
    他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谢瑶光身上,轻轻揽住她的肩,一只手替她抚平了眉宇间的疲倦,低道:“小憩一会儿吧,到了宫门口我叫你。”
    那温柔的声音让谢瑶光愣了会儿神,才勉力笑了笑,挪了挪身子靠在他怀里,欲言又止。
    车上放了几本出宫时带的奏折,萧景泽顺手拿了一本看了起来,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谢瑶光盯着他的侧脸,他的下巴,他的眉与眼,心中的酸涩更甚。
    他那么喜欢松哥儿,定然是想要有一个长得像自己的孩子,甚至去年除夕时还在自己耳边说过那样的话,可是大半年过去了,自己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若是放在寻常富贵人家,正妻进门一年多都没有身孕,便该商量着纳妾之事,但萧景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选秀之事,甚至还弄出一个无妾制来,外头的声音谢瑶光并非全然不知,有人说,皇后专宠善妒,容不得后宫有其他人,皇上贪恋美色,才想出这么个方法来。
    萧景泽不让她知道,是不愿她为此而伤心,其实,那些人说得也没错,她是善妒,是不想让萧景泽选秀纳妃,是想霸占着他一个人,让别的女人都走得远远的。
    可如果……她闭上眼睛想,如果自己真的不能生呢?
    皇室不能无后,否则萧景泽兢兢业业得来的太平天下,就会易于他人之手,那个得利的渔翁,除了萧承和,谢瑶光根本不会想到第二人。
    萧承和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她更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
    到了十月底,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而朝中之事却多了起来,春种秋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正是各州各县缴纳税收岁供的时候,更何况,今年凌元照领兵在阴山大胜匈奴,再过一个月,匈奴使臣就要到长安来议和了,如今大鸿胪的一众官员忙得是不可开交。
    萧景泽一连数日,下了朝还要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嘱托谢瑶光不必等他用膳。
    谢瑶光心里放着事儿,对于他不回来吃饭倒也不那么在意,悄悄去了几趟御医署,请精通妇科的御医为她诊病。
    可偏偏什么毛病都诊不出来,她上辈子的体弱,这辈子从小就开始调理着,后来又习了武艺,也算是强身健体,或许正是因为诊不出病症来,才使得谢瑶光更担心自己是不能生育。
    她命御医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方,日日煎了药来喝,黑乎乎的苦药灌下去,眼睛眨也不眨的。
    喜儿大抵是猜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只是上一回得了训斥,这一次怎么也不敢主动把谢瑶光的不对劲告诉给萧景泽了,她收拾了药渣,将药罐子洗得干干净净,心里却盼着皇上早日发现娘娘的心事,开导开导她,莫要身子没病,却心病难医。
    虽说白日里萧景泽多数时候都在御书房,和谢瑶光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毕竟夫妻俩亲密无间,一两日还好,时间一久,萧景泽又怎么看不出来谢瑶光与平时的不同呢。
    阿瑶眉宇间散不去的忧色,椒房殿那若有若无药味,还有珠玉和喜儿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萧景泽本想着私下里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事让谢瑶光如此忧心,可说到底,夫妻间还是要坦诚以待。
    这一日,萧景泽推了朝事,早早地回到了椒房殿,却看到谢瑶光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窗边,风吹得她手边的书页哗哗作响,她却浑然不觉。
    “你这些天总是心事重重,到底是在想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谢瑶光一跳,也很容易地让她回过神来,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收敛了表情,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见萧景泽的神情像是不信,怕他再追问,又解释了一句,“不过是眼瞅着要入冬了,人就倦怠下来,一不留神发了呆罢了,你从朝上回来,还没用膳吧?”
    说罢不等萧景泽回答,就吩咐珠玉传膳,待到宫女出了屋子,她才道:“我一愣神,就忘了用膳,一同吃些吧。”
    萧景泽焉能不知她是怕自己询问珠玉,叹了一口气,道:“何必瞒着我,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咱们共同解决。”
    谢瑶光看了他一眼,年轻的帝王满脸希冀,希望他的妻子能将心事和盘托出,然而她却令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是生了恶疾,或是有暗伤?我这几日闻着宫里有药味,你若是不愿说,我去御医署问一问也是能知道的。”萧景泽看到她低下头,未曾束起的青丝从肩头滑落,让人平白觉得心里难受。
    谢瑶光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眼中有乞求,更有那隐忍的哀伤,但她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阿瑶,你还记得上回吗?上一回谢光正参与怀王谋反之事,群臣上奏要求我废后,我没有告诉你,不见你,不理你,不同你解释前因后果,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谢瑶光抿了抿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萧景泽并没有要她回答,而是径自道:“是不是像我此刻一样,心急如焚,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委屈,我最亲近的人却不信任我的委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也算是尝过这样的滋味了,阿瑶,我……”
    他的话还未说话,谢瑶光的泪已经落了下来,似是注意到萧景泽在看她,她抹了一把眼泪,侧过身子去。
    皇帝怔愣在原地,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谢瑶光哭,从高高的石阶上摔下来没有哭,大雪纷飞的寒夜里被自己伤了心没有哭,唯有一回,便是上一次两人冷战之后,和解的时候,她窝在自己怀里哭闹了两句,也算不得真正的流泪。
    然而这一次,他的阿瑶却是到了伤心处,一丝声响也没有,红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萧景泽再也顾不得询问,忙将她抱在怀里,“我不问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阿瑶……阿瑶你别哭……你哭得……”哭得我的心都要疼了。
    人哭起来是经不得劝的,谢瑶光哭得愈发厉害,眼泪浸湿了萧景泽的衣衫,他手足无措,却在萧景泽搂住自家的腰时,本能的倍加怜惜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那从喉头深处涌上来的哽咽做不得假,萧景泽却怎么也想不通,阿瑶如此伤心却是为了哪般。
    “你会纳妃吗?你会废后吗?你会不要我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瑶光抽噎着问完这一连串的问题,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睛仍是酸涩,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是又傻又认真。
    萧景泽没有把她这番话当做玩笑,而是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阿瑶,我不会纳妃,不会废后,不会不要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你是我唯一的妻子,生同眠,死同穴。”
    谢瑶光定定地看着他,她相信萧景泽说的每一句话,可是……她闭着眼睛,终于一字一句地问出来:“若是我不能给你生孩子呢?”
    ☆、第116章 隐疾
    第118章隐疾
    “不能生孩子?”
    萧景泽反问了一句,随即沉默了下来。
    帝王子嗣,并非只是一句简单的不能生,关乎着国之根本,关乎着大安朝的江山后继有人,所以萧景泽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没有说那些自己不一定能做到的花言巧语,而是沉默着思考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办法。
    谢瑶光紧紧地盯着他,见他蹙眉,心弦都快要崩断了一般。
    忽然,萧景泽问道:“是御医诊断过了,说你不能生养吗?那他有没有说这病可有治疗之法?”
    是他关心则乱,刚刚没有想到这一遭去,一股脑的思绪都跑到要如何给群臣一个交代上去了,若不是宫里那若有似无地药味提醒了他,萧景泽还想不到这个问题呢。
    谢瑶光一愣,迟疑道:“御医倒是没有说,只是我……我们成亲如今已经一年多了,我一点动静也没有,葵水的日子也从没迟过,我觉得……”
    到底还是上辈子的心结在作祟,如果不是她上辈子没有生下皇子,皇位又怎么会落到萧承和那个卑鄙小人的头上,可是她却不得不担心,万一这辈子依然无子呢?
    “阿瑶,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杞人忧天了,这御医都说没有的事儿,你胡思乱想却当了真,刚刚可真把我吓了一跳。”萧景泽闻言大笑,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真的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谢瑶光羞窘,推了他一把,道:“我就是觉得,你看霜表姐,嫁到薛家才几个月就有了松哥儿,还有傅家的雅兰姐姐,才成亲半年就诊出了喜脉,我……”
    萧景泽将她搂在怀里,打断了那欲言又止的话,“那你想想,你娘成亲快七八年才有的你,舅母也不过是刚刚生下了茂哥儿,这孩子的事儿,急不得,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可是……”谢瑶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看你很喜欢松哥儿,肯定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若真的像我娘和舅母那样等个十年八年的,我怕你……我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消磨没了。”
    “舅舅舅母将近二十载没有儿子,依然恩爱和睦,阿瑶觉得我比不过舅舅吗?”萧景泽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对视,认真道:“我是喜欢松哥儿,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想要的,是阿瑶给我生的孩子,别的女人不行,你明白吗?”
    如何会不明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萧景泽的感情,她只是担心,即便是重生而来,她上辈子的生命也不过短短二十几年,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恐惧,可萧景泽那一句“别的女人不行”却又让她心生欢喜。
    “就算你真的不能生,宗族中有端王,还有其他旁支子弟,过继一个来便是,不要想这么多,无论何时何地,哪怕这辈子没有儿子,我对阿瑶的心都不会变。”
    萧景泽甚少说情话,更何况是这样肉麻又认真的情话,谢瑶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呜咽着说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仔细分辨才依稀听得出是“对不起”三个字。
    “不哭了,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惹你哭的。”萧景泽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眼睛都哭肿了,让珠玉给你拿几个鸡蛋来滚一滚。”
    说话间,传膳的珠玉就在外面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膳食已经送过来了,是现在就要用膳吗?”
    谢瑶光擦了擦泪,一开口,声音沙哑,“打盆水进来,本宫要洗脸。”刚才那一通哭,脸上跟花猫儿似得,若是就这么出去,宫人们指不定私下里又怎么传了。
    珠玉送了热水进来,见皇上揽着皇后娘娘的肩,两个人坐在窗边的榻上正说着话,亲密无间,皇上的嘴都快贴到皇后娘娘的耳朵上去了,珠玉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恭谨地问:“娘娘,是奴婢伺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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