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就算如此,也不可以因如此缘由便随意处置了崔大人。”语罢,微顿了顿,方才抬首直视曹操深沉的眼眸:“更何况,世子之位……无论是谁,只有父亲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方才是正统。”
    曹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眼中已没有丝毫怒气,表情反而很是愉悦。
    曹植心中微惊,只担忧地轻唤了一声:“父亲?”
    曹操的笑容不止。他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温和道:“罢了,罢了。你不必再说了,孤这就下令崔琰恢复尚书一位。我今日不杀他,但崔琰这样的人,总归有一天要死在他的牛脾气里。”
    曹植扯开嘴角笑了笑。
    曹操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了几步:“曹植,你很聪明,也足够仁慈。我从前担心你性子太软,容易被他人误导。是以我让你从底层开始,一点点磨练你的心性。”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
    “勤政爱民,广纳忠言,兢兢业业……你都做的很好。但你做得越好,也就越让我迟疑起来,最初让你管理邺县——我是不是做错了?”
    曹操说到这里,疲倦闭了闭眼:“你和曹丕都是我的儿子,我看得出来你们心中所想所掩饰的东西。我对此,并不反对。但是,曹植。”
    “但是,曹植。我要你记住。”
    “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我立你二哥为世子,我要你千万不能同他去争。哪怕届时有无数人支持你,你也不能争!”
    曹植呆立在原地。他眼眸微缩,浑身泛出一股冷意,难以克制地攥紧了拳。
    曹操恍若未见。
    他只捏紧了曹植的肩膀,在他耳边道:“曹植,你听到了吗?”
    曹植回神。
    他微低头凝视曹操的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比曹操高这么多了。他眼中充满了血丝,苍老也好,疲惫也罢。曾几何时他的父亲竟已如此垂垂老矣,甚至像个普通父亲一般,担心他们争夺家产?
    曹植终究还是嘴唇微动,在他希翼并着信任的目光里缓缓点头。
    曹操闭眼。
    他放开对曹植的桎梏,缓缓躺回床里:“……回去吧。”
    曹植退了出来。
    五月的邺县,总归是阳光普照的。笼罩在曹植身上,仿佛也能微微驱散他心中的冷意。
    他忽然很想见见郭嘉,等到回神时,人也已站在了郭府前。
    郭奕正要出门拜访朋友,瞧见曹植正呆呆站着仿佛要将他们家大门都盯出一个洞来,心下有些无语:“我都不知道,原来师兄你这么喜欢晒太阳。”
    曹植笑了笑,迈步进去,与郭奕错身而过。
    郭嘉正在研究棋谱。瞧见曹植,勾了勾手指:“过来,陪我看看这棋局何解。”
    曹植安然坐下。
    两人研究许久,直到此刻再无法从棋盘上找出破解之法,郭嘉方才淡道:“说吧,你找我何事?”
    曹植有些无奈:“为何一定是有事才能找先生呢?”
    郭嘉笑了笑:“时间不对。”曹植通常隔几天才能来找他一次,却不会在此时此刻。
    曹植叹了口气:“先生总是如此清醒,真叫我伤心。”
    郭嘉挑眉不置可否。
    听过曹植将一切说出,郭嘉道:“主公这么说,在我看来,有以下几点意思。”
    “他这么说,首先是在提醒你,上次一事做得太过了;其次是在告诉你,你虽有才能,但他心中也在迟疑,但你很可能因为年龄,得不到想要的;最后,倘若你能因此放弃心中所想专心辅助曹丕,那么非但解决了主公的难题,得贤臣又稳天下,岂非更妙?”
    曹植怔了怔。
    来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东西,却始终未如郭嘉这般一针见血指出关键所在。
    郭嘉抬首看他。
    “所以主公的意思,确实是在告诉你,要么停住脚步,要么再往前走。”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一如初见当年触动人心,“文采斐然,勤政爱民,仁慈贤明,不拘泥一格,善用奇思妙想……现有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无法在主公心中得到更多的认可了。”
    “你现在唯独缺一样东西。”
    曹植屏了屏呼吸:“……什么?”
    “子建,你需要一次战争,一次胜利。”
    “你需要一个不弱的对手,一次完美的胜利,一次近乎压倒性的胜利。”
    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入朝魏国。曹操恐其匈奴人口蔓延难制,乃将南单于留于邺城,另使右贤王去卑居平阳监其国,又分南匈奴为左、右、前、后、中五部,使其分居于并州诸郡,每部置帅一人,又以汉人为司马监督各部。
    十月,曹操南征孙权。
    ☆、更新更新
    崔琰一案以曹操震怒为开头,以曹植劝说为结束。从最开始不置一词将之打入大牢,到后来随意将人放了恢复原职,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恍然感。
    ——曹公这是闲的蛋疼玩人呐?
    当然这只是普通大众的观点,但凡任一明智之人已都能看穿,这些年曹操对待旧部愈发冷漠起来,典型代表正如荀彧。也许曹操心性本便如此,又或者,他们在曹操心中的价值地位已不若从前般举足轻重。
    不管是哪种,都足够叫他们紧张了。
    至于对策?呵呵,夹紧尾巴做人吧。
    而这其中自然也有人得到消息,崔琰平安无事乃是曹植功劳。经过深思熟虑,对曹植示好之人络绎不绝。
    反正世子尚未确定,两边稍稍讨好又不亏。等到将来曹公确定世子了,届时再一心一意不正好吗。
    至于那日父子两谈话内容,除了郭嘉已再无第三人知晓。曹植这些日子所作所为亦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该干啥干啥。
    七月,气候渐由热转凉。
    这个时候,一种名为“五石散”的东西悄然在邺县流传了开来。无数文士一边饮酒一边服用这东西,而后撕扯衣物袒胸于林中奔走,抑或高歌,抑或写诗做赋。非但不以为伤风败俗,反而自命风流。
    所谓“五石散”,其实是神医张仲景记录的一种对伤寒病人有补益的药物。服用此药后浑身燥热难忍,必须以冷食、冷浴来散热,文士们才会有如此举动。
    因为是用来治疗伤寒的,是以众人皆以为对身体没有坏处,据说还有壮阳延年益寿等补益,便有许多人赠予曹植好几份五石散以作讨好,并将效果夸得上天下地飘飘欲仙。曹植闻之,非但没有丝毫好奇之心,反而略感头疼。
    这种形容,和后世的吸/毒有区别吗?
    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上瘾,反正曹植是死也不会去碰这东西。
    他先将五石散交由华佗,待其研究完药性,得出适量服用确可有壮阳、延年益寿、抵抗风寒等效果,然若是食用多了重者中毒身亡,轻者则会格外暴躁,无法克制自身口出狂言,甚至做出赤膊跣奔等放浪形骸的荒诞举动。
    这个东西是怎么蔓延开来的,曹植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其中一个始作俑者,正是他的一位姐夫,何晏。
    于是曹植先写了一篇文章道明五石散用处与危害,而后下令除风寒等大夫规定用药,邺城禁之随意服用。如有违者,丢入大牢拘留反省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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