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动作也很快,扑过去搂着儿子上下检视,生怕这一摔伤着哪。手里的佛珠也顾不得了,贾探春也被撞了个趔趄,王夫人眨眼就泪流满面,“老爷,宝玉还这么小,万一伤着怎么好?大伯,我知你不喜我们这一房,可宝玉这孩子有什么错,您为什么要煽风点火……”
    “闭嘴,再敢胡说信不信本王治你的罪。煽风点火?你可真敢说啊。你说说本王方才哪句话不是真的,是你儿子没抓胭脂呢,还是他没讨丫鬟嘴上的胭脂吃呢?这事可是政老二自己撞见的,本王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贾赦可不惯着王氏,随手操起个杯子就砸过去。
    “弟妹,不是我说你,你说说你在你那嘴上吃了多少亏,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王氏倒霉,邢夫人特别乐意落井下石,也板着脸训斥道:“说起来你也是世家出身,家世比我还高着许多,怎么就不知道女人不得犯口舌呢?这是王爷仁善,不跟你计较,不然早开祠堂休了你。”
    王夫人被堵得嗓子眼发甜,眼前发黑,使劲抿着嘴低下头去。早晚有一天,她一定要狠狠地扇邢氏的那张嘴,扇掉她的满嘴牙,拔掉她的舌头,割断她的脖子……即便知道希望极其极其渺茫,王夫人还是在心里发着狠。自从邢氏做了王妃,她就一直是这样做的。
    史太君听出里面有事,皱着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不是去庙里还愿了么,你们又是怎么碰上的?他刚刚做了什么,竟然你们一个父亲一个大伯这样对他?孩子即便有错,就不能好好教导么,这摔来摔去地算什么事?政儿你说,你看见什么了?”
    自诩为正人君子,政二老爷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上前再踹宝玉一脚,羞愤莫名道:“这个孽障,他,他……儿子实在说不出口。”让他怎么说?说他的儿子才七岁,就会占丫鬟们的便宜?还是说儿子连偷个腥都不知道避人,不光让他瞧见了,还让贾赦也看见了。
    “既然老二不好说,那就我说呗。”贾赦坐在那儿懒洋洋地眯着眼,冲贾宝玉挑了个大拇指,赞道:“老太太,我这个侄子了不得,比我当年可强不少呢。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还撒尿玩泥懵懂着呢。可宝玉厉害啊,这般年岁,丫鬟口上的胭脂都不知尝了多少。啧啧,是个人才!”
    在此时,男人好色不是错,反而会有个风流的美名。可是那也是看年纪的,至少你也要等自己长成了再风流吧。七八岁的年纪,毛儿都没长齐,就想着占姑娘家的便宜,这可不是个好名声。
    贾赦扫一眼史太君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方才我在门口碰见老二,想着一起见见外甥女,便一同往这儿来。谁知刚过了垂花门,就看见这孩子趴在个丫鬟身上撒娇儿,‘好姐姐,把你口上的胭脂赏了我吧’。听听,多会说话。”他也促狭,把宝玉的声音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
    他说着的时候,贾宝玉的头越垂越低,想往史太君的怀里埋。却没想到猛地被推开,一抬眼就看见他的老祖宗一脸惊怒地瞪他,恨铁不成钢地嗔一句,“不成器的东西!”贾宝玉心里一慌,眼泪刷地滑下来,花瓣儿一样的嘴唇颤抖开合着,却吓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孙子,史太君看着他这副可怜样儿,也不忍再责怪,习惯性地把错安到别人身上。她一抬头,扬声怒喝道:“赖大家的,去查查是哪个贱蹄子勾引少爷。我的宝玉才多大,怎么就忍心勾着他做这种勾当,简直就是死不足惜。快去查,查出来直接打死。”
    贾宝玉吓得浑身抖个不停,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被王夫人暗中掩住了嘴。方才被他讨胭脂的丫鬟,是他房里的大丫鬟可人,主仆两个这样嬉闹惯了,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可人服侍他好几年,情谊不比寻常,他想为可人求个情,却其实没那个胆子。正好他娘一拦,他也就罢了。
    见史太君这样处置,贾赦也不说话,只是拿戏谑的目光盯着政老二。贾政没有跟他心意相通,却瞬间就明白了这货的意思。这是在逼他表态呢,他若是不罚宝玉,说不得这事就会传出去,宝玉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贾政对嫡子寄予了厚望,决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林黛玉被迎春牵着,带着小丫头惜春躲在角落里,心里懊恼得不行。她今日刚来,怎么就碰上这样的事呢?一想到日后还要在这府上住不知多久,要跟这个惫懒浪荡的表哥朝夕相对,小黛玉就想掉眼泪。她要不要给爹爹写封信,请求赶紧接她回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六二回抱头哭真是一家人邢夫人专职搞破坏(3/2
    贾政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好几回,终于有了决定。他一咬牙,上前一步跪在史太君面前,“老太太,这孽障如今益发放肆了,不教训是不行的,儿子求您请家法。”以他对老太太的了解,她是绝舍不得打宝玉的,正好由她来驳回。让老太太来发话,也能堵了贾赦的嘴。
    而且,贾政心里对史太君也有气,觉得她辜负了自己的嘱托。当初,因为王夫人做出的那些事,他才会将儿子养在老太太身边,托她代为教养。可现在看看他娘给他交出一个什么孩子啊?空有个聪明脑子,却不好好读书,再加上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样的孩子还能不能要了?
    一听要请家法,贾宝玉吓得一哆嗦,呜咽着唤了一声“老祖宗……”。他从小锦衣玉食,受过最重的惩罚就是被贾政发写大字而已,一听说要挨家法吓得肝儿都颤了,死命地往史太君怀里缩。这孩子心里也怨着呢,有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爹,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请什么家法,宝玉年纪小,身子有这么弱,哪里经得住你的一顿板子。好好的孩子,不听话教他便是了,打坏了怎么办?”果然,史太君沉着脸斥了一声,抚了抚宝贝孙子惨白的圆脸,“说来也是我的错,疏于对宝玉的管教,愧对你们夫妇的嘱托了。你若要罚他,就先罚我吧。”
    她这样的话一出,贾政激动地痛哭流涕,跪行两步抱住老娘的腿失声痛哭。王夫人也是同样的做派,夫妻俩在这一刻心灵相通了,“老太太这样说,让我夫妻无地自容了,儿子承受不起啊。都是这孽障不争气,被人拐带坏了,怎关老太太的事……”说着,便磕头请罪不止。
    他们这一跪一哭一求,贾探春也跑过去有样学样。再加上原本就吓哭的贾宝玉,一家四口的悲声似乎引动了史太君的伤心处,老太太也开始哭天抹泪,顺着就说道:“宝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若是没人拐带,他怎会做出这荒唐事……”
    贾琏一手揽着三儿贾琮,一手搁在茶几上支着下巴,冷眼看着哭作一团的人们。心中感叹:看看,人家这才是一家人啊。他又扭脸看看自家的那几个,便宜爹端着茶当看戏,邢夫人遮着嘴角偷笑,迎春搂着两个妹妹安慰,贾小琮大眼转转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好吧,俺们也是一家人!
    这人一哭就喜欢有人来劝,有人劝了才能持续不断地哭下去。不然,自己干哭没人理,哭着哭着也就没意思了。那边抱头痛哭的几个,除了真的吓坏了的贾宝玉,都处于哭得没意思却没人来劝的状态。没人劝,他们就不好意思收声;不收声,可已经挤不出眼泪了,咋办?
    要不就说呢,大房的人就是没眼色!一个个就知道干看着,难道就不知道劝两句,给他们个台阶下?!结果他们在这儿哭得难受,人家几口却跟看戏似的,就差叫声好儿了。不过这种情况遇得多了,脸皮也练出来了,史太君率先止住哭声,用帕子摸了摸眼泪。
    “好了,今天是给林丫头接风的日子,看看你们都成了什么样子,快都回去收拾收拾吧。”史太君转哭为笑,替贾宝玉擦了擦脸,又找到林黛玉的位置向她招招手,“玉儿快过来拜见你的两个舅舅,还有这个是你没见过的,他是你二表哥宝玉,快来认认人。”
    大房的人能够将方才的场面当成是看戏,初来乍到的林妹妹就没那么淡定了。这是什么人家啊?母亲不是说外祖家最重礼仪规矩的么?不是说贾家虽然出身勋贵却以诗书传家么?不是说宝玉表哥人品贵重聪颖不凡么?这怎么一点也对不上号呢?小丫头已经快傻掉了,被叫都没应声。
    还是迎春轻推了推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出角落,但离着史太君他们一两米就站定。她实在不敢靠太近,生怕外祖母他们忽然又出什么状况,再将她牵连进去。说实话,这姑娘是有一点小小洁癖的,对于抱头痛哭、涕泪横流的场面有一点不忍直视,更加不敢靠近。
    “黛玉就安心在府上住下,平日里跟姐妹们上上学,也算是个伴儿。若有什么需要的,就只管找你舅母,别跟她客气。”贾赦使个眼色,邢夫人便赶紧扶起黛玉拉到自己身边,“王爷听说你要来,早早就让我给你安排院子,就在你迎姐姐的隔壁,等会儿让她带你去看。”
    史太君因为这个院子,还跟她起过争执,说什么不用特意准备院子,先把人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冬再说。合着火急火燎地让人家姑娘过来,却连院子也不给人准备,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再说,她那碧纱橱里不还住着个贾宝玉,人家姑娘还怎么住?名声还要不要了?
    邢夫人根本就没理史太君,她说她的,自己自顾自地命人收拾了迎春隔壁的院子出来。她看出来老太太打得什么主意,可却没有成全的意思。倒不是邢夫人有别的打算,而是她已经习惯跟老太太做对了,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破坏而破坏。
    “谢大舅舅、大舅母。”林黛玉那时见过贾赦,心中对这个舅舅还有印象,自然就觉得亲切一些。而且比起外祖母和二舅舅一家,大舅舅一家人明显正常得多,让她不由自主有了可以依赖的感觉。她方才还生怕外祖母要将她留在这院子里,还好大舅舅早有安排。
    贾政和王夫人去换衣裳了,贾宝玉见有新妹妹来就赖着没走,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要不说这人是个情种呢,方才还吓得要死要活,又为可人担心害怕,这会儿就又有了赏花的心思。他扯了扯史太君的袖子,破涕为笑地说:“老祖宗,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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