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将不找边际的思绪拽回来,王太医把着脉就皱了眉头。史太君在边上看得悬心,忙连声催问,他才不紧不慢地道:“老太君请放心,小公子的脉象平稳有力,身体健康得很,并无什么不妥之处。”逗他玩儿呢,这身康体检的看什么大夫啊?!
    史太君闻言松了口气,不自禁地摸摸仍会抽痛的眼眶,丫鬟们已经给她上了药,痕迹淡了不少。但旋即又担心起来,遮遮掩掩地道:“还请你看看宝玉何时能醒过来,今日他受了不小的惊吓,方才便有些不明白事了,我担心这孩子年纪小经事少,心里再留下什么病根来。”
    王太医倒没多想,伸手捻起一根银针来,在贾宝玉的人中上轻轻一扎。随着银针轻轻颤动,贾宝玉也睁开了眼睛。史太君大喜,挤开王太医,抱住孙子就是一通心肝儿肉儿的叫唤。还是一旁的老太医看出不对了,她才发现——宝玉不疯了,他傻了!
    第45章 章
    儿子的下半辈子不能人.道了,孙子的眼睛直勾勾的不会认人了……史太君心中的恨,简直三江五海都洗刷不尽。人怎么能这么狠毒,对自己的亲人也下此狠手?!心里想的多了,她就真将贾赦、贾琏当成了凶手,反忘记了自己眼眶上那一拳,到底是出自谁手。
    在这婆媳俩有意无意地含糊其辞之下,荣郡王与父子对兄弟子侄大打出手,甚至误伤老太君的流言甚嚣尘上。不过两日时间,便从仅在王府之中流传,扩散至满朝文武之间。嗤之以鼻者有之,信以为真者亦有之,更多的是事不关己打算围观看热闹的。
    其实,府里的流言刚刚起来的时候,贾琏就已经知道了,听罢之后有趣地挑挑眉。不过他并没有动手压下去,不但听之任之,反而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他倒要看看,等事情闹大了,荣庆堂那老太太要怎么收场。想要往他们父子脑袋上泼脏水,也得能擦干净自己的那啥才行。
    相对于儿子的淡定,赦大王爷就很生气,暴躁得就连老皇帝都看不下去。他一脚蹬在贾恩侯的屁股上,斥道:“你能不能消停点,朕都要被你晃晕头了。不就是那么点泼脏水背黑锅的事儿嘛,至于你这样着急上火的?有朕在,谁还能冤枉了你不成?!”简直不能再大包大揽!
    “皇上……”贾赦挨了一脚,顺势就跪倒在老皇帝面前,抱住老皇帝的腿将脸一埋就不撒手了。老皇帝本来还嫌他没皮没脸,可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这货是哭了?贾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老皇帝急忙连拉带拽地将人弄起来,果然就看见他额上青筋立起,眼眶已经红了。
    “皇上,那是我亲娘啊!您说说,她这是有多恨我,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就为了那个衔玉而生的倒霉孙子,她这是什么都不想要了啊,她这是恨不得我们父子俩去死啊。从小她就偏心老二,这也没什么,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我只当自己不争气,不会讨父母欢心……”
    赦大王爷心里那个委屈啊,抱着老皇帝的胳膊就诉开了,“她明知道那样的罪名一旦坐实了,我和琏儿是个什么下场,还毫不留情地栽到我们头上,这是什么样的亲娘亲奶奶啊?她怎么不说我弑母杀弟呢?我都忍不住想问问她,老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混账东西,你跟谁老子呢?”这么大岁数的老家伙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忒难看了。老皇帝嫌弃地推推他,没能推开也不在意,反怅然叹道:“你这才哪到哪了?不过是有个拎不清的老娘罢了。想当年,朕过得那是什么日子,亲娘就是送口水来,朕都怕里面下了毒。”
    “你娘不过是个愚钝妇人,看不清形势罢了。哼哼,当年的太后她老人家,那是真想弄死朕啊。亲生的又怎样?还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朕给她的小儿子腾位置,悔没有一生下来就掐死朕。可那又怎么样?先皇大行之后,朕还得老老实实地尊她为太后,恭恭敬敬地养在慈宁宫。”
    贾赦一听老皇帝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也顾不得自己的满腔委屈了,倒替他不平起来。这货把老皇帝的肩膀拍得梆梆响,同仇敌忾道:“皇上,不生气了啊。她们既然不稀罕咱,咱也不稀罕她们了。爱偏心偏去,看她们能作出个什么结果来。”
    “哼,不过朕也没让她好过。”感受到了赦大王爷的贴心安慰,老皇帝得意地一笑,“太后是太后,可太后也有无数种当法,既然她不愿意老老实实颐养天年,那朕就让她当成太庙里的一块牌位。不是偏心小儿子么,朕体贴他们母子情深,让他们天上地下永相随,再也不用分开。”
    老皇帝这话虽然是笑着说得,却让听的人浑身冒凉气儿。即便是贾赦这样偶尔粗神经的主儿,拍肩膀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当年老皇帝夺嫡的时候,他还是个无品无爵的半大小子,但也听说过其中的凶险。母子反目,兄弟成仇什么的,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这大概是老皇帝第一次跟人说起当年的事,开了个头便停不下来了,喋喋不休地跟贾恩侯发泄着他的愤懑。偶尔想起贾赦的遭遇,便不禁颇有同病相怜之意,拍着胸脯放话,“老赦别担心,你那个娘和弟弟若真不知道进退,朕替你送他们下去伺候老太后去……”。
    君臣俩人再次进入互相发牢骚的状态,说到动情之处,还不忘互相拍着肩膀安慰对方。说起来,俩人都是不受母亲待见的长子,都有个颇受偏爱的弟弟,都是母亲弟弟欲除之后快的……不过相比起来,老皇帝的手段可狠戾得多,直接送给他添堵的人下去伺候先皇了。
    当然,他并没有使用下药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那样不符合他的身份。身为皇帝,磋磨人的手段可太多了,只要能狠得下心,气死个把太后跟玩儿似的。不过当时老皇帝也不是非要弄死老娘,实在是那女人的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以至于接受不了心理落差,活活把自己郁闷死的。
    宇文祜带着贾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两位当爹的相对泪眼的情景,一时也相对无言。这是怎么了?刚刚听李清说太上皇跟荣王爷闹起来了,他们才过来的,怎么又抱头痛哭了呢?贾琏不禁有些失笑,只要是跟便宜爹在一起,老皇帝似乎总会做些失态的举动。这也是种感染力吧?!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老东西拉走。弄得朕一身眼泪鼻涕,邋遢死了!”被儿子和臣子(儿媳妇?)看到自己眼眶发红的狼狈样子,都是贾恩侯这老东西的错。老皇帝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贾赦,还不解恨地踹一脚。就是这货,总是让他在小辈面前出丑。
    赦大王爷很无辜,刚才俩人还同仇敌忾呢,怎么这就被弃之敝履了呢?委屈悲愤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嘴就不自觉地撅起来。真是太不友爱了!枉费他方才还仗着胆子,帮这人数落了先皇太后两句呢。不过对着羞恼的老皇帝,贾赦也不敢炸刺儿,乖乖地被儿子带走了。
    “往日,我总羡慕那些有母亲在身边的人,现在看来有个亲娘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宇文祜站在乾清宫门前,望着老丈人蹒跚的背影感叹。有个不懂事的老娘,还真不如没有。早早没了娘,至少他还能在心中怀念,不用像老丈人这样,什么美好的记忆也都被消磨了,剩下的只有……
    贾琏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拉着他往回走,“用不着担心,我爹的心大得很,没那么脆弱。现在看着他是难受,过不了两天自己就缓过来了。都这么大岁数了,早过了需要亲娘关爱的时候,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他不过是……气不顺而已,泄出来便好。”
    “呵呵,他倒是没事,倒把父皇的心伤勾出来了。”两人并肩盘坐在炕上,宇文祜递一块点心给贾琏,“我父皇是个爱面子的,从我有记忆起就很少见他有狼狈的时候。唯有的两次,还都是跟你父亲脱不了干系。不得不说,也就是在中荣郡王面前,父皇才会偶尔露出真性情。”
    “对了,你那个堂弟真的疯了?”即便是当了皇帝,宇文祜胸中的八卦因子也并未消失。这不,发完感慨之后,便趴在贾琏肩膀上问道:“我可是听说了,贾政差不多是废了,往后不说大振雄风,恐怕就连小解都困难。啧啧,这得是多狠啊,才想送亲爹来大内当差?”
    “你怎么知道是他发疯?外面的人可都说,是我们大房不容人,是我这个粗鲁武夫亲自动手,不但打了堂弟、叔婶,就连老太太劝架,都挨了一拳头青了眼眶。说不定,已经有御史在写奏本,准备参我们父子一个不孝不悌不慈,罔顾人伦的大罪了呢。”贾琏说得严重,却一点看不出担心。
    “还真别说,这几日史家两兄弟上蹿下跳的,可没少往御史台跑。私底下,他们也拜访了不少官员。不过……琏弟,你说你爹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许多大臣一听说是史家的登门,根本连拜帖都不接呢。”宇文祜说得相当玩味,他原本还以为老丈人满朝皆敌呢,却没想到人家人缘如此好。
    “许是,他老人家能跟人打成一片吧?况且,我爹手里也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本事把人往死里得罪。再加上,有前后两代皇帝站在背后力挺,没眼色的人其实不多。”贾琏也笑着摇头,便宜爹这辈子也算是个传奇,“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用管他们。”
    “倒是茜香国那边,你是个什么打算?”八卦时间结束,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半年前,茜香国女王继位,虽是女人当政,却并不太安分。尤其是这一两个月,常有贼寇越境骚扰百姓,据查便是来自茜香国。偏偏女王在官面上又颇为恭敬,不但派遣使臣来朝,还多有进贡,让人不好出手。
    宇文祜单手顺着贾琏的头发,眯着眼睛哼道:“南安郡王该是跟茜香国女王有些默契,在南边出工不出力。一有贼寇越境便上报朝廷,要钱要粮要兵支援,我看他是活腻歪了。琏弟,不如叫你那个疯堂弟过来,也给他一记断子绝孙顶吧。”
    这算是废物利用?贾琏无言,撸了撸他文兄的毛。
    第七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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