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这位如今圣帝的拜把兄弟,太叔离自然不敢怠慢,从自称的一句“老臣”便可看出其态度。
    要知道,自古以来,无论文武一般都只有在本国天子驾前方自称为“臣”,因为这个字表达出了对于上位者绝对的尊敬。
    更何况姚求孝本无官职,又并非出身帝王家,不过是太颖一座道观的修行道长,一介白身。
    虽有圣帝兄长的虚衔,但以理论处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他都不该如此自做卑微,更不该以对天子的礼仪对之,自称为“卑职”已是做到了极致。
    可他就是如此做了,因为身为圣帝驾前第一名将的太叔离很清楚的知道圣帝与姚求孝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外人眼中的八拜之交那么简单的。
    或许自古以来,若为天子就都是生性凉薄,怀一颗帝王心术之心,为巩固帝位可以连一切情谊都抛却出卖。
    可名誉雄才伟略之名的圣帝和姚求孝之间,却是那种亦师亦兄的态度形容,以及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带在骨子里的真诚与尊敬。
    这一切,都让太叔离感觉,姚求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甚至要出于身为圣帝亲父的先帝以及而今尚在世的天子亲母曲老太后。
    所以,他哪还敢在白身的姚求孝面前有半点的不恭,谨慎之下连“老臣”这种称呼都喊了出来,生怕得罪了姚求孝,日后被圣帝埋怨。
    见之如见天子一样。
    有缺老道久离人世沧桑,自然一眼就能看穿太叔离心中所念,嘴角微微一挑,声音苍老沙哑而显得略有些低沉。
    “无需如此,老道何能得将军如此谬称谬敬。”
    见太叔离还要恭谨的辩解一番,姚求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老道此来的目的,你可知道。”
    太叔离眼睛一亮,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老头,“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道长不说,老臣不敢妄言推断。”
    姚求孝双瞳微泛神光。
    “有老道在,何患大周江山不能归之曲晋。”
    太叔离眼珠一转,突地自怀中取出由郑庭极品和玉打制的天子亲令,欠身递上前去。
    “这七万皇旗军,还要道长来指令调派才是。”
    姚求孝笑笑不语,眼中意似是在说:太叔将军玩笑了,老道不通军事,焉能驾驭良军锐甲,这亲令置于你手,方能起到大用。
    太叔离心念电闪,一时竟不知姚求孝是真的想要推辞还是只与自己客气客气,手中亲令由此变得分外滚烫,继续递上前去不是,收回袖间也不是。
    正自犹豫,姚求孝抖了抖道袍起身,向着他道了一声,“天尊慈悲”,而后大踏步出了营帐,整个过程如若鬼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太叔离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空气间只余下有缺老道悠悠然传来的话语声丝丝入耳。
    “需要老道现身时,老道自然现身。至于旁时,一切,依然按照将军与陛下事先所定计策行事,老道不会插手。”
    他一撩帐帘,却发现根本不见老道的身影,侧目看了看专心致志守在旁侧的副将,问道。
    “你们几个,可曾看到有人出去?”
    四个副将齐聚过来,茫然地摇摇头,“人?什么人?”
    太叔离一阵心惊,暗道:道长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他的这四个副将,那可是由圣上从皇旗军精心挑选推到他军中的顶尖精锐之人。
    又加之多年磨合显拔提调至手边,虽然不比江湖人,但也个个都是三重境的实力,最强者实力甚至达到了临四重。
    这份内气实力在军中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毕竟迈入四重境的内家高手,要么就是隐居深山隐秘修行,要么就是江湖中各门各派自幼培养出来的高手,就算入得庙堂也会择一高门权贵过荣华生活,极少有人会选择入军为将。
    况且曲晋军法森严,便是身达四重境的内家子入得军中,也得要从最底层做起。
    试问,有几个实力已经迈入天下高手行列的内家子会在底层任几个比自己实力低的人命令而马首是瞻不得延误的?
    与其如此憋屈,还不如江湖逍遥自在。
    故而军中普遍实力都不会超过二重境,只有久经战阵的将领才有可能在一次次浴血搏杀与私下修行中提升内家实力,达到三重境,甚至临四重。
    但想要真正在军营中迈入四重境的门槛,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少之又少,千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想要在四个军阵中百转千回杀出来的,感官极其敏锐的顶尖将领眼前离开而不被发现,哪怕是四重三步的内家高手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脑海中念头一跳,太叔离眼中的神光不由更亮几分,双手搓了搓,喃喃自语道。
    “大事可图,万事可安啊。”
    ……
    天唐,帝都长安。
    皇城后,唐皇寝殿,未央宫。
    在天唐国内地位超然,稳立于文武百官之巅,王土之下地位仅次于当朝皇帝的今代首席大相,出身天唐相族张家的张奕治,此时正默默立在未央宫外,等候唐皇午休后召见。
    长安气候常年以暑热见长,尤其九月,正是长安城内暑气正盛的时节,日头毒辣已极。
    可这位身不负半点内气,已过不惑之年,时近知命之岁的文弱文人却始终将腰杆挺得笔直。
    任由额头上浸满了汗水,任由刺目的金阳照在身上汗流浃背。
    侍候宫外的几位唐皇贴心的内监此时也都神色慵懒,涨红的脸上爬满了热汗,时不时地以衣袖闪动微风取凉,
    他们个个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平素做事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马虎,可面对如此天气也做不到如对方这般全神贯注。
    看着张奕治的眼神越来越是钦佩。
    怪不得他不过二十岁出头便从相族支系之间脱颖而出,由张进酒与相族当代族长极力推荐入宫以取百儒百将大朝会考之魁……
    单是这份超乎常人、不动如山的忍耐力,就足以为之惊叹。
    百儒百将大朝会考乃是天唐独有的制度,若想夺得天唐权位巅峰的首席大相位,就必须要顺利通过时长二月之久的大朝会考并取得头筹。
    顾名思义,百儒百将,便是由国内来自各地最受人尊崇的百位大儒以及百位将领聚到一处逐一命题考量。
    不仅要通过每一位大儒与将官苛刻至极浩如烟沙的测试,还要取得头筹,这难度可想而知。
    不仅要有经世致用的头脑和超人的知识量,还要懂得变通与革新,拥有为国家盛的能力。
    历朝历代,除却极少的几次外,能够通过大朝会考夺魁的人几乎都是出自天生患有厚土之症的张家,张家也因此才会被人们俗称为相族。
    自相族因受张进酒牵连而在长安城除名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通过大朝会考。
    直到相族重入长安,直到眼前这个妖孽一般的人物一鸣惊人后。
    大朝会考甚至因为这个人改了规矩,本来首席大相位空缺的时候,每四年才会举办一次会考,毕竟数百位大儒将官也不是那么好聚拢的。
    可唯独此人,被张进酒与相族族长推荐后,被唐皇召入宫城.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与唐皇说了一些什么,只知道自那次面圣之后,唐皇不顾满朝拦阻,紧急命令举国大儒和各地将官入京城。
    无论各地大户高儒还是无甚名气却有几分酸气的儒子,无论在军中的地位究竟是封侯一方的将帅还是微不足道的小卒,都可以入京作为会考的考官。
    而且,此届考生,只有他张奕治一个人。
    如此一来,天下间文武各门拔尖之人无不深感好奇——对这个张家支系青年的好奇,以及对唐皇是否患了失心疯的好奇……
    于是乎,文武能臣各方巨擘,但凡自诩有点能力的人,都会选择在唐皇的召唤之下,云集入长安。
    他们都想要来试一试这个青年究竟真是腹有乾坤的经天纬地之才,还是沽名钓誉胡吹大气的黄口小儿。
    那一年,聚集入境者何止千数。
    素以天下宫殿之最著称的大明宫都难以接待下如此多的考官,一时间,朱雀大街上几乎所有的酒楼客店都住满了人……
    那一年的大朝会考,时长半年之久,张奕治一人一口一支笔,不仅长袖善舞,将所有考官的态度与情绪考虑的极为周全,没有任何一个傲气十足的文人墨客以及武门名将受了冷落。
    而且还堪称完美的通过了全部测试。
    一考过后,举国尽称张奕治之美名。
    天唐国历史上最富才名的首席大相,正是如此获得了天唐国人以及满朝文武的一致认可,成功即位了这一代的首席大相位。
    即位那年,他才二十三岁,正是年少轻狂,意气勃发之时。
    自他担任相位后,文修武备,吏治,官治,法治,民治,国治,无一不通,更无一不改。
    重立国法,稳固军法,镇定民法,从而定邦国,安军武,固民心。
    天唐国也因此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在张奕治雷厉风行的改革中飞速发展。
    短短十数年间,天唐,已经在养精蓄锐中迅速崛起成为了实力直逼大周、曲晋的超一流帝国。
    这这一切的创造者,张奕治,功不可没,唐皇李霖甚至已经将满朝政事全部交于其手,除非关系极大的实务,否则其余的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不要以为他这个皇帝如此做就十分轻松,实则恰恰相反,他考虑的事情要比从前更多。
    因为在拜张奕治为相前,他的目光止步于天唐,而在拜相后,他的目光已经无声无息的抬向了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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