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巨大的圆盘挂在地平线上,天空的边际,红色的晚霞涌动,时而似山花烂漫,时而似彩绸翻滚,近处,云流如解,白云苍狗,瞬息万变。炎炎烈日的余温犹在,蒸蒸而上的水汽使得这个夏日傍晚变得氤氲潮湿。
    “咩,咩......”青翠的山谷中,一只羊羔舔舐着地上绿油油的稗草,时不时的抬起脑袋看一下逐渐黑暗下来的四周。
    不远处的山坡上,在一片山核桃树的茂密阴影下,两个人趴伏在草丛中,其中一个人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狗尾草,透过缝隙,望了望山谷中孤单的小羊,“喂,我说,程业,今天看来又没戏了,要不回去吧,明天再来!”
    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抹了一把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别急,再等一会,回去后,今天的酒由我管。”
    “呵呵,也该你大方你一次了,不过那可得管够,这燥热天里,我陪你待在这里抓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不是多年的交情,谁跟你来遭罪!”韩安富,也就是刚刚开口的那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嘴巴上留着一撇棕黑的胡渣,他收回拨开狗尾草的那只手,侧头看着程业。
    “您可别跟我寻开心了,这可都是您的主意,我看你韩二哥还不是在山海市享福享够了,想出来寻些刺激才非要跟过来的,我倒觉得你应该给我这个线人报酬呢!”五短身材,尖头圆脸的程业,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不以为然的回答。
    “呵呵,”韩安富咧嘴一笑,瘦薄的脸皮堆上几个褶子,“你小子知道就好,最好别唬我,要是我们抓住了你说的那个奇怪玩意,我亏待不了你,金钱女人,有你二哥的就少不了你的一份。”他停顿了一下,眼角看向上方茂密的核桃树枝叶,眯起眼,手指在空中挥动,“我题目都想好了,就叫做‘知名探险节目制作人,深入荒山,孤胆寻怪’。想一想,山海市的民众争相购买印有我消息的报纸的样子......啧啧啧,过瘾,说不定我还能够一举拿下今年的普利策新闻奖呢,不过......”他话锋一转,再度转头看向身边的程业,有些冷冷的说:“如果我们什么都抓不到,或者是我知道你只是拿我寻开心,不但所有的费用由你出,而且报道的题目可能就换成了‘知名探险节目制作人,深入荒山,孤胆跟踪盗猎者’了!”
    “我明白,我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哪敢惊动你,你是形,我是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我没理由得罪你这财神爷。”程业又抹了把脸上的汗,“再说了,飞毛腿—我养的那只黄色的狗的尸体你也看过了,不是也觉得非常奇怪吗?而且你还专门托了关系,把尸体送去了检查,当时,你不愿意告诉我结果,看你严肃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怎么样二哥,现在能告诉我尸检的内容了吧?这回反正就咱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韩安富偏瘦的脸上,笑容的褶子舒展,眉毛紧皱,面容严肃,“嗯,结果是很奇怪。当时,我拖的医生也不可相信的问我在哪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并说那是他见过的最奇异的尸体。我问他奇异在什么地方,他便将一份厚厚的结果报告给了我,示意我自己看。我莫名其妙的翻看着那些报告,虽然有些专业术语我不太懂,但是结果栏里那一行行的正常与未检出几个字,我还是知道的。所以,看完那份几十页的报告,我抬头有些怀疑的问:‘怎么可能,一切正常?’那名医生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损伤,体内没有任何毒物残留,器官组织鉴定上表明这是一只5岁六个月左右,身体强壮的中国狼犬,所以它的死很奇怪,就仿佛是......’‘仿佛是什么?’我问,‘仿佛像是被直接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医生表情严肃的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技术或者生物吗?’我有些疑惑的问。那名医生抿了抿嘴,眼睛眨了又眨,最后有些丧气的说:‘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就我们所知,还没有这样的技术,也许你可以再去别的检测机构,但是相信我,我不认为那样能起到作用!’听完他的话,我想他可能误会了,便解释道:‘不,我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技术的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而已,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个新的发现?’‘没错,至少在我们的研究领域,它可以称得上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研究标本。’那名医生点了点头。‘那好吧,非常感谢你。’我起身与那位医生握了握手,然后转身离开,就在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刚才医生那不自然流露出的一丝兴奋,于是,我又转身折回,那名医生有些惊异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道:‘最后,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跟您确认,你知道,这是我非常喜爱的一只狗,我为它的死感到非常难过,所以才来带它尸检,现在我想把它带回去好好安葬,同时我希望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可以吗?’那个医生面容黑了又红,红了又黑,沉默了一会,终于答应道:‘当然没问题,我们的使命就是为尸体找出隐藏的秘密,既然你的爱犬身体上没有秘密,我们当然不会阻拦你带走它,而且为客户保守秘密是我们的职业操守之一,这一点你更不用担心。’‘再次感谢。’我挂着笑容说,然后才离开了那间房子,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找到了你,把飞毛腿的尸体还给你,并且计划了这次狩猎行动,不过,我还要再问你一遍,你确定飞毛腿出事的时候,你来的是这里吗?不会记错地方吧?”
    听着韩安富的讲述,程业对于自己爱犬的尸检结果似乎毫不惊讶,因为他趴在那里,头也没有歪一下,他语气轻而稳的说:“放心吧,韩二哥,不会弄错的,我常年在这些荒山野地里跑,认路的本事,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而且你仔细看看核桃树干的中间位置上是不是有三道刮痕?”
    韩安富按照程业的指示,眼角略微向上看去,发现在碗口粗的深色树干上,确实有着三道窄而深的略微泛白的痕迹,仿佛是被锋利的工具割开的一样,他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程业,“没错,那是你做的标记?为什么昨天不跟我说?”
    程业的嘴角上扬,侧脸形成一个骄傲的笑容,“你不是也没有问吗。那一天,我带着飞毛腿来到这附近,布置好捕兽的陷阱后,我让飞毛腿守在附近,然后自己爬到了对面山头一棵梧桐树上,那上面有着一个鸟巢,我看到里面有四五只野鸟的雏儿,毛茸茸的黄色羽毛,在头顶附近还长着红色的花纹,当时我心里一乐,想着这一趟没有白来。就在我准备伸手的时候,我听到下面草地上的飞毛腿疯狂的嚎叫了起来,我急忙转头看过去,发现它草地上来回打着滚,口里的吠叫声听起来让人非常的恐惧,似乎它正在极力抵抗着某种东西,我愣了一会,因为我看不到是什么在攻击它。渐渐的飞毛腿的动作越来越小,口里的吠叫也变成了无助的呜咽声。我听着心里一酸,心里面一股狠劲上来,便下了树,拿着我的土枪朝它跑了过去,准备救飞毛腿。然而,当我向它靠近时,飞毛腿却朝反方向艰难的跑开了,我追它,它便后退,突然间我明白了它的意思,它觉得我也会有危险,它不让我靠近,它正在保护我......”说到这里,程业的话语有些起伏,这是来到这里后,他第一次情绪上的波动,“我当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飞毛腿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发现它的眼神里是担忧,它朝我使劲的吠了两声,我明白这是在让我离开,有时候,动物的直觉比人类的自以为是有用的多,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帮不了飞毛腿,于是,我转身跑开了,再次藏身在那棵梧桐树上,我看到飞毛腿趴在了原地,吠叫声也停止了。我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当我差不多确信袭击飞毛腿的东西已经走了的时候,我才小心的靠近飞毛腿那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体,它好像只是睡着了,身上没有一点的伤痕,我尝试着叫了几声它的名字,没有反应,然后我鼓了鼓勇气,用手去摸了摸它的身体,才发现它的身体已经变凉了。我瞬间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感到腿脚有些软,趁自己还没有完全被恐惧压倒以前,我用颤抖的手掐了大腿一下,刺痛感驱走了部分恐惧,然后我抱起飞毛腿的尸体,跑着离开了,一路上我愣是没有回头看一眼,但是,在路过这棵核桃树时,我鬼使神差的刻下了三道划痕,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存的什么心思......”
    “你是不甘心吧。”韩安富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嘴角一边向上勾起,“当时你找到我,要我帮忙查明飞毛腿的死因时,我就看出来了,你那时候单纯的就想知道是什么杀了飞毛腿,虽然你嬉皮笑脸的将真实的想法进行了掩藏,但是你那双像死了亲人的无神的眼睛,却告诉我你不单单是想借这个机会大捞一笔,”他将头伸向程业的脸庞,眯起的眼睛似乎射出的是洞悉一切的光芒,接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看到你的众多杂念之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呼之欲出,它告诉我你想要报仇!”说完,他的眼睛睁开,那种凝视的神态消失不见,他淡淡的问:“所以当时我不提出要来查明真相,你也会自己来,是不是这样?”
    程业没有否认,他以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那是觉得自己是那种不适合与“复仇者”这样的词语联系到一起的人,他没有背负某种正义或者伟大的使命。而对于韩安富这个同行者口中隐隐包含着的那种自己被欺骗的诘问,他觉得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他们称不上朋友,只能算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彼此互相利用的关系。韩安富有着可以在青天白日下、甚至是闪耀的聚光灯下生存的权利,可以带给他许多自己的力量无法企及的东西,而自己则替他在光芒照射不到的旮旯里,收集他的欲望与野心继续扩张所需要的“燃料”,利益与生存将他们两者联系在一起,就像是狼与狈。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来,可是韩安富的野心再一次的看到了巨大的利益,他主动提出了两个人的合作,那么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又怎么会弄到身上穿的这套顶级装备的呢?现在唯一需要协调的只有一件事了,他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微微侧脸看向韩安富,黝黑而宽大的脸上带着一丝坚决,“韩二哥,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它,我这次任何的报酬都不要,但是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我要亲手弄死那个东西,”他的语气猛地一沉,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股愤怒填满,只有极力的克制才能将即将吼出来的声音压低,“所以,如果韩二哥想要那东西活着,恐怕我帮不到你了,不过,我话也留在这,这件事我的确做的有些不地道,但是过后,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但凡你再有需要,我会免费为你做一次!所以,也求你答应我一次,这个杂种的命就让给我吧!”
    西边天际绚丽多姿的云霞渐渐变得暗淡,天空的湛蓝色转成灰白,山谷的莹绿转浓,此时的天地仿佛将要被裁缝缝合到一起的两片褐色的布,只余下一道豁口远远的留在西方,微微泛着冷冷的红光。“没关系,那东西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价值,”韩安富说着,转头冲着一脸严肃的程业露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微笑,“而且,说实话,听完你的话,我倒是突然觉得说不定那东西死了比活着要方便处理,至少不用我冒风险把它弄回去不是!”
    “谢谢了。”程业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然后再次趴低上身,双眼紧盯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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