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柔长篇大论之后,宣平皇帝抬了抬眼皮,眸中微微闪动了点光彩。大太监王金忠察言观色,觉得陛下对此事有点兴趣,便笑呵呵的建议,“陛下,今日乃六部朝臣聚会商议朝廷大事,何不在明日在东宫讲堂摆下,再召集几位皇子一起?”
    宣平皇帝微微颔首。
    大太监王金忠便甩了拂尘,命小太监几个送周家女出去。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笑嘻嘻地对周至柔说,“姑娘今儿大福!躲过了一关大劫!”
    周至柔装糊涂,“这是怎么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劫难啊?”
    “姑娘不知?这也是好事。”
    小太监嘴角的笑意淡了点,不过本来就是示好的,也没求着什么,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
    不过周至柔不是小气的人,难得有个小太监主动送上门,她就塞了个小荷包过去,“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荷包里几块糖,小公公也尝一尝,甜甜嘴儿。”
    “那就多谢姑娘了。”
    周至柔顺利坐上回家的马车,和来时一样,周庆书面无表情。
    这对父女两个人,也算是难得的默契了。你表演时我一声不吭,轮到我表演时你木然呆立,该配合地表演,通通视而不见。
    明明可以互助互利,利益最大化。那么一个人表演的时候,就不会孤立无援,显得格外突出了。
    可惜心结早就系死了,是很难解开的。周至柔宁愿多看窗外单调不变的景色,也不想多看周庆书一眼。
    回到周家,很多人紧张焦急地等着,想知道进宫面圣的情况如何?周至柔只是一言不发。周庆书则淡淡的,表示水车一事,牵连不到周家上。
    这就免除了大家的后顾之忧,不然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都说新鲜事物的水车不是好东西,会带来灾祸云云。
    周至柔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响,自己沉思了良久,等她自己想开了,一开门,就见周瑛站在门口。
    “你在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周瑛面色沉凝,“有人暗示我,让我明天在东宫讲堂上,演示一遍你做过的实验。”
    “我已经知道了。”
    宣平皇帝是什么人?除非必须的,不然谁能让他等待?明明只要吩咐一声,她现场就能给出演示的,非要等到明天?
    可见就是不想让她上场子!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是女孩,拿来顶罪,都嫌胳膊腿太细软了,不够扎实。
    所以周至柔总结了下,类似这种没来由的黑锅应该不会砸到她的头顶上。同样的,什么好事好名声,应该也轮不到她。
    也不错,至少她在朝堂重臣露了脸,挂了名,而且分毫无损。这已经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她又不打算进军官场,或者获取名望,将来做一个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顾得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让别人不过来欺负就很好了。
    周至柔笑了笑,“你是觉得过意不去,强占了我的名气?那没有必要,这个实验也不是我发明的。”
    “可是,我不想抢你的东西!”
    “我说过了,这实验不是我发明的,你要演示就演示好了,别出了什么纰漏就行。”
    周瑛目光如炬,“你想要什么?”
    周至柔叹口气,“要我说多少遍,这个实验,谁都可以演示,你不需要对我有啥歉意,因为不需要。”
    “刚刚你在房里想了些什么?”周瑛转换话题。
    “想我的性别,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不受重视,不过也因为我是女儿身,所有一些飞天横祸,也轮不到我。所以祸福难定,不能简单地一言以蔽之。”
    周瑛点头,“利用数学的方法论定水车不是永州大旱的根源,很巧妙的法子!但是,你等于公开打了钦差吴林儒的脸。他的脸被扇肿了也没有关系,只是当时他代表的是皇帝。他上奏的折子,也被陛下和朝臣认可了。”
    言下之意,周至柔当时的做法有些过了,让钦差吴林儒颜面扫地。宣平皇帝选吴林儒去永州,肯定是有几分信任的。
    这等于当场质疑宣平皇帝看人的眼光!
    周至柔思索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看来上殿自辩,也要顾及多多,一不小心就戳中了那些大人物的禁忌。”
    “所以你还是少进宫为妙。”周瑛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周至柔,便走了。
    周至柔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刚刚还一副歉意的模样,有一点抢了她荣耀的愧疚。现在,却反过来说,你少进宫为妙。好像是为她着想。
    这叫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习惯了,都习惯了啊!
    次日,周至柔在家中画图,京城的水车已经被推倒了。说实话,她的心也凉了半截,因为听说主动推倒水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劳苦的农家青壮。
    “明明是可以受惠的事情,为什么反对呢?”
    水车能取水,对于那些取不到水的田地,或者需要花费大力气取水的农户,明明是大好事。结果一遇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没有一个人出来支持。
    “是我一叶障目,太想当然了吗?”
    周至柔一边想,一边整理织布机图纸,这次,她画的是透视结构,空间港特别强烈的人,一眼就能知道她画什么。而一般人或者缺乏空间想象力的,只能看出一团团乱糟糟的,说不清规律的横竖线条。
    上次织布机图纸卖出了高价,这次是水利织布机,若是能够大规模使用……
    周至柔畅想了一下,若我是普通老百姓,突然家里有这么一台织布机,日夜不停的织布给我赚钱,嘴巴都笑歪了吧。
    不对!
    周至柔忽然想到,普通老百姓家里怎么可能养得起这台织布机?养得起,也不敢用啊!
    小老百姓都是胆子很小的,她做一辆水车,还没有获得任何利益白送给人的,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牵连到永州大旱上。
    那小老百姓不会担心这个从天而降的织布机含的什么大风险?会不会害怕,稍有不慎把自己全家都牵连进去?
    周至柔什么也不敢保证。
    该死的世道!
    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证。
    周至柔忍不住又想起上辈子,刚刚穿越那会儿,不也是莫名其妙的被当成妖孽,狗血淋了,热油泼了,怎么用这么惨重代价得到的经验教训,这么快就忘记了?
    这个世界,荒谬而不安,走一步何止要看三步,甚至五步七步。不知哪里飞来的冷箭,巧不巧地就射中你的心脏。死了,还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至柔在书房安坐了片刻,然后美美的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周瑛已经盯了她好久了。
    “怎么了?今天进展的还算顺利吧?”
    “陛下要赏赐我。”
    “恭喜。”周至柔懒得问赏赐的内容,无非是金银珠宝,或者升官?前者她不在乎,后者她也分不到,所以没什么兴趣。
    周瑛道,“陛下要赏我的东西我拒绝了。我恳求陛下,给母亲一个名分,莫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外。”
    周至柔懒腰伸到一半,差点崴到了脖子,“你,你怎么说话不看场合?”
    “就是要朝臣们都在,才好提。不然,私下里说了也是白说。”
    周至柔轻叹了一声,“然后呢?”
    “我被斥责了。”
    宣平皇帝甚至没说话,没有任何表态,就有人跳出来,指责周瑛糊涂,不识大体等等。
    反正他今天到了东宫做出的精彩的震荡实验,没有得到任何好的反馈,反而讨了一顿骂回来。
    再说的浅显一点,周瑛可能在某些人心中已经挂了号,给他难当大任,不知体统之类的标签。说不定日后官场的前途都要受到连累。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为金氏出头,本应该是作为亲生女儿的周至柔来,可周至柔真的没有什么积极主动性。她内心总觉得青山何处不埋人。人死后葬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葬进周家祖坟就显得没有遗憾了吗?
    只是让活着的人,周瑛,周至柔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再往私心深处说,周至柔也不想年年都看到金氏的灵位,看到一次就愧疚一次。
    “算了吧,你也尽力了。”
    “不行你也要尽力才是。”周瑛的脸涨红了,“打铁要趁热!不趁着这个机会,以后再想给母亲正名,就更难了!”
    周至柔不言语。
    “你在想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想嫁给章岂吗?你以为他侯府公子的身份,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能匹配的?不信你现在就去问问他,愿不愿娶一个无名无份的小丫鬟!”
    “我为什么要去问?我才不去呢!”周至柔懊恼生气。
    “我也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再喜欢你,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千夫所指。”周瑛道,“没有谁的喜欢,是不要任何代价的,我这么说,只是让你看穿现实。”
    周至柔听了,更加气恼了。
    不知道周瑛又做了什么,不到两天,果然收到了一封章岂的信件。
    章岂让她尽快解决金氏身份问题。
    周至柔气得不轻,一连写了十五个为什么?
    章岂理直气壮道,“这是你自己的身份问题啊。解决不了,那我们凭什么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
    然后又道,“你到底有办法没有?没有的话让我来。”
    女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觉得你喜欢我是喜欢我这个人,就不该附加什么条件。
    可是男人总是理智的,会衡量一下双方条件。比如章岂,他是很喜欢周至柔的,可如果周至柔一直是丫鬟谷莠的话,他最多只能做到娶妻之后,把谷莠收为妾室,宠爱有加。
    多余的,以妾为妻,绝对不可能的。这么做等于自觉于他的社交圈。此后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朋友愿意和他往来了。
    这个道理,周瑛用现实告诉她,不是不爱,只是爱也是需要代价的。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想。
    周至柔第一次被气得想哭,胸口闷闷的,好几天不想说话。
    后来章岂想办法过来见了一面,他就搞不懂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周至柔质问他,“如果我一辈子都是小丫鬟,你就不会娶我了,对吗?”
    “就你这样的丫鬟,谁养得起?”章岂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气什么?你哥虽然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可一心为你考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
    “他不是为我,他是为他自己!”
    “这不更好吗?这才说明他对你母亲是真抱着一份感恩孝顺的心。爱屋及乌,所以他对你也是有几分真情的。”章岂点头道,“这么说来,我对他的恶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周至柔咬咬牙,“章岂,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的身份永远是丫鬟,你是不是不会娶我?”
    “怎么又来了?”
    章岂皱眉,“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以前怎么样?我现在又怎么样了?”
    “以前,你遇到问题会快速利落的解决,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要是以前的你问这种话干嘛,你根本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我……”周至柔眨眨眼,“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
    章岂沉重的点点头,“还说自己是小丫鬟,你见过比你更会摆架子的丫鬟吗?”
    周至柔听了,有点哭笑不得,“因为那个时候我不喜欢你!我又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想我。”
    “所以你现在是喜欢我才患得患失?”
    章岂坐下来,轻轻爱抚的拂过周至柔的脸庞,“小傻瓜!”
    他说起从前想过的这个身份问题。那时候他还在小松山,想到未来要永远在一起,但是世人挑剔谷莠身份怎么办,简单,换个身份不就行了。
    所以章岂之前让周瑛兄妹先来,没什么办法了,或者做不到了,他再来!
    他的办法,就是让谷莠改头换面,改名换姓,京城的落魄世家可多的是,要是这里认识的人太多,那就找个别处的。反正他不信给足了银子会解决不了身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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