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杜村长的潜台词,杜雨菱早已心知肚明。
    放在以前,老杜家藏着掖着这块招牌,其他人都只能眼红一下:除了这一支,其他房都没技术,给你招牌也撑不起来。
    再说杜家蘑菇的招牌,一直留在杜姓人家手里,外人也没法沾光。
    不管你是村长还是族长,都没有让人家把东西交出去的道理——人家还没绝户呢,敢上门说这话信不信叫正主给你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现在不同了,原来的老杜家只有孤女寡母,杜雨菱迟早是要嫁人的。
    食用菌的种植技术,也不再是她家的不传之秘。
    有心人只要肯花上几千块钱,保证能学会全套的技术。要是让自家后辈报考类似专业,还能多一个有文凭的专业蘑菇大学生。
    有三百年历史的杜家蘑菇,不仅是一块金字招牌,更是蘑菇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既然是杜家祖宗留下来的“遗产”,凭什么不能让大家见者有份?
    现在城里老板愿意出钱投资建立合作社,其他同族哪能眼睁睁看着杜雨菱嫁人,然后把杜家三百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带到别家去?
    曾经的老村长,今天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杜家蘑菇的招牌,不能留给外人。
    你杜雨菱要是个男人,杜家蘑菇的招牌他不仅不会动,还会敲打其他的乡亲让他们别痴心妄想。
    但是——杜雨菱乃是一介女流,注定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不管外边的女权怎么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在蘑菇沟这样的农村环境中,女性的权益从来都是附属在男权上。
    换做是别人在她面前出言不逊,杜雨菱还能冲上去扇他两个耳光。
    可惜眼前这个老东西,今年已经八十出头。
    女孩的两个耳光,足以打得他去见阎王。他死了不要紧,主要是老东西家里人多势众,光是孙子孙婿的就七八个。
    真要把事情往大了闹,杜雨菱坐牢不说,母亲孤身一人在村里可就是举步维艰。
    一念至此,杜雨菱忍下了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凛然不惧道:“祥爷爷,我敬你是个长辈,年纪又这么大了。有些话本不该由小辈来说——族长这种名头还是不要随便乱戴的好,很晦气的。”
    “解放前,杜家的倒数第三任族长是欺压同族的地主,被路过的红军就地正法以平民愤。倒数第二任族长是汉奸,抗战时期被游击队给杀了。最后一任族长是反动派扶植的土豪劣绅,解放后没几天就因为罪大恶极被政府枪决。”
    “连续三任族长都没落个好下场。所以自打建国后,咱们蘑菇沟就没了族长的说法,我相信以后也不会有。”
    女孩的话刚刚出口,杜老村长的脸色就变得不那么自然。
    人越老就越接近死亡,害怕和恐惧死亡的心理,让多数老人很忌讳带有不好预兆的事情。
    杜老村长先用虚名和年纪压人,又搬出性别歧视打压杜雨菱的气势,无非是从身份地位上占住支配杜家蘑菇名号的权力。
    到底杜家蘑菇的招牌该给谁,在原有继承者早逝又没儿子继承家业的情况下,不就该由族长说了算吗?
    这些年承蒙大家开玩笑的喊了他一声“族长”,现在就是运用族长权力的好时候。
    一旦他把蘑菇招牌拿到手,将来的杜家蘑菇合作社怎么也得让他儿子当一把手。
    谁曾想,杜雨菱这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上来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釜底抽薪。
    不仅不承认他是族长,还用解放前杜家族长的黑历史挤兑他,让他对族长的职务心生嫌隙。
    别说杜雨菱不承认他是族长,就算她承认——在杜雨菱说完了杜家的黑历史后,族长二字也不是什么好话了。
    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拿去与土豪劣绅、汉奸卖国贼反动派相提并论,杜老头就浑身不得劲,恨不得把这个称呼丢得远远的。
    可是没了族长的身份,哪有资格去觊觎人家的金字招牌?
    听见杜雨菱的连消带打,孙村长赶紧主动出面解围——他用将合作社建立之后老村长的儿子当社长、自家的孩子当会计的说辞,好不容易将卸任的老村长劝出来。
    结果老人家刚出面,就被杜雨菱三言两语弄得进退两难。
    眼下既然老东西没了用场,自然就得他亲自上阵:“杜雨菱,你是怎么跟老人家说话的?还有没有点尊老敬老的态度?”
    “脱贫攻坚是一项国策,不是菜市场卖蘑菇可以讨价还价。建立蘑菇合作社,是为了将蘑菇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扬光大,让贫困的乡亲们早日脱贫致富。”
    “孙胖子,你给老娘说清楚!我们母女俩啥时候拦着碍着乡亲们的事,不让大家脱贫致富了?”
    突然间,门外传来一声中年妇女的震天怒吼。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杜雨菱的母亲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农家乐的大厅内。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厅边的餐座一眼,与谢卿芸的眼神对上之后,她又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移开。
    看见姨妈赶到现场,谢卿芸不由得松了口气,偷偷摸摸将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挂断。
    “杜大嫂,我不是那个意思。”
    面对暴怒如母狮的杜母,孙村长只觉头皮发炸,“你听我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已经听得够清楚的了。”杜母杀气腾腾道,“你想带着乡亲们种蘑菇搞合作社,我不反对。但是想趁我男人不在逼死我们母女,再来吃绝户偷我家的招牌。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门都没有。”
    “其他人也都给老娘听仔细了,想拿杜家蘑菇的招牌,得用人命来填。你们这些想拿我家招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每家能出几条命、能死几个人?老娘没找够垫背的,就算死了也会从坟里爬出来,挨家挨户找你们索命收账。”
    吃绝户的指控,已经让在场心虚的老少爷们浑身不自在。
    如今听见杜母当面发出的毒誓,立刻就让孙村长的拥护者散去大半——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就算逼死杜家母女拿到招牌,获利的大头也不是自己。
    何必为了看不见的蝇头小利背上吃绝户的罪名,还被人发毒誓惦记上闹得家宅不安?
    尤其是还有游客在场,万一被人拍视频发到网上去,那得多难堪啊?
    就在其他人都有些揣揣不安时,孙村长却露出的志在必得的微笑:“得了吧,你那套撒泼打滚对我没有用。”
    迎着杜母愤怒的眼神,他不屑的嗤笑道:“要是你们能把杜家蘑菇的招牌经营好,不糟蹋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牌子,你以为我想搞蘑菇合作社?”
    “杜大嫂,你自己看看,看着你家的农家乐。”孙村长边说边指着大厅内空荡荡的座椅,“最近这个月,你家的蘑菇宴接待了几桌的客人?赔本的买卖还能经营几天?”
    “又有多少客人在你家吃完了蘑菇宴,回头就在大众点评上说你家的东西平淡无奇,甚至比不过城里路边摊的夜宵烧烤?”
    “时代变了,大山外边的世界是一天一个新花样,杜家蘑菇种植技术早该与时俱进。你们墨守成规的东西,连东凰市里的夜宵摊都比不上,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趁着杜家蘑菇名气还在的时候脱胎换骨,难道非要眼睁睁看着招牌砸在自己手里,那样才不算愧对自家的列祖列宗?”
    “我跑上跑下跑断腿,好说歹说才说动张老板,从他那里争取到建立合作社的投资。你以为人家非贴上杜家蘑菇的牌子不可,不贴这个牌子就卖不出去?”
    孙村长说到这,他冲后边挥了挥手,后边立刻就有人提着一袋平菇冲过来。
    “今天我还就让你开开眼界,这是张老板提供的平菇样品。虽说它在冷库里待了好些天,没有刚摘下来的时候滋味足。”
    “可人家用高科技种出来的蘑菇,就是比你家古法种植的好吃几倍。不服气的话,你可以让杜雨菱炖了平菇给客人尝尝味道。我也不怕明白告诉你,将来合作社里种植的蘑菇,都会是我手里的这个品种。”
    “若是将来杜家蘑菇被合作社的产品抢了市场,我倒要看看是谁坏了老杜家三百年来的招牌。”
    别人都直接上门砸场子了,杜母岂有退缩的道理?
    她劈手夺过孙村长手里的袋子,从里边扯了一块白嫩嫩的蘑菇看了看,又将信将疑的放到鼻子下嗅嗅。
    虽说是平平无奇的蘑菇,可杜母越看神色越凝重。
    观察了好几分钟后,杜母才将东西交到女儿手中,郑重其事的吩咐道:“雨丫头,用你最拿手的方法把平菇做了,端过来让大家尝尝味道。”
    趁着女儿下厨的工夫,杜母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蘑菇汤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做好,孙胖子,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听出了杜母语气中的缓和,看见她对杜老村长的完全无视,孙村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东西自以为是蘑菇沟的土皇帝,看不起我这个外姓村长,整天对我的工作指手划脚。
    今天我特地借杜家母女的刀,在乡亲、村民和外人面前狠狠刮了老东西的面子,我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有个温和的男中音在大门外说到:“请问蘑菇沟的孙村长在吗?我找他有事。”
    “临凰镇长和东凰工大的沈教授牵线,让我过来对接商谈一对一扶贫投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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