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叶北一行人沿着a4007号公路,跨过肯恩河,进入斯劳自治镇。
    只要沿着这条公路开下去,就能见到乔治的学生桑丘,他可以给乔治先生提供弹药补给。
    可是——叶北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他捂着脑袋昏昏欲睡,靠在副驾驶的车窗边,往窗外探,用夜风和忘忧茶来提起精神。
    可惜的是,这么做没有半点用处。
    “嗜睡”是圣餐礼的正常现象。
    学生为了对付胃袋里属于老师的【外来灵魂】,心身会做出对应的排异反应。睡眠恰好就是其中之一,是修补身体与灵体的高效防御手段。
    在学生以灵体来对抗老师赠予的魂威媒介时,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魂威】。
    乔治驾驶着汽车,开过小农庄与民居。往一处三向路口开去。
    他适时提醒:“叶北,如果感觉很累,就睡下吧。”
    叶北摇摇头,眼中满是血丝,疲劳感宛如潮水般袭来,可他依然在与身体中的异源做斗争。
    “乔治先生。不能掉以轻心。”
    叶北听见【猩红钟摆】的声音在颅内滴答作响。
    这一路上,他的伥鬼之身在冒冷汗,身体各处都开始产生不适感,两眼干涩口舌发苦,衬衣被汗水浸得黏糊糊的,有一种莫名的燥热感,稍稍解开几颗猎人衣装的扣子,又叫冬日的寒风吹得发抖。
    苏连枝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阿北,你真是胡来……要是你就这么死了……我…”
    【猩红丧钟】对鬼物来说是什么?
    它几乎和孟婆汤一样,能让不洁之物前往冥府,就地超生。
    “不,老婆啊。”叶北关上了车窗,风雨淋湿了他的头发,“乔治先生的圣餐确实带劲,但是让我感觉到不适的,不仅仅因为这杯陈年老酒。”
    嬛婍皱着眉头,嗅着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几欲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
    “我嗅到了香甜的气息。”
    ——是强敌让叶北惴惴不安,精神压力倍增。
    乔治微微偏过头,细细聆听叶北的话。
    叶北问:“乔治先生,你经常去桑丘家吗?”
    乔治点头。
    叶北又问:“那么……以往拜访这位【桑丘】时,你一直都走的这条公路吗?”
    乔治依然点头。
    叶北:“我们前方,道路两侧还有哪些店铺?”
    乔治驾车驶出三向路口,给叶北指明了道路两侧的建筑物。
    “黑暗公园的主题酒吧,道路前方还有卖车和学车的驾校与车铺,再往前一百米是一家报摊,然后是伊芙婴儿学校和托儿所。走出五向岔路,有汽车修理厂、加油站和配件店,我会在加油站给车加油,给你们买一点吃的。再往北开,就进入了黑暗公园,园区有一家电影院,还有一套取景地与制片厂,我的学生桑丘就住在公园的野林子里。”
    眨眼间,车辆已经驶过酒吧和驾校,往托儿所开去。
    叶北:“我推荐你立刻调头换一条路。”
    嬛婍:“yes。”
    乔治疑惑:“为什么?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
    叶北:“是我的直觉。”
    嬛婍:“yes。”
    雨幕之中,天地间像是蒙上了幕布,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明亮的黄色路灯下,人行道旁的树丛传来稀稀疏疏雨水拍击草叶的声音,路牌警示通知上,绘着禁载7.5吨的告示。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乔治猛然踩下刹车!
    道路中间,摆放着三个淡蓝色的垃圾桶,它们放得整整齐齐,像是专门用来拦路的。
    乔治正准备遵照叶北的建议,调头换路。
    叶北却改口了。
    “不,乔治,我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准备应战。”
    乔治掏枪问:“怎么了叶先生?如果你看见了血族,请给我指认方向……”
    叶北指向托儿所的厅堂,门廊屋檐下,有一盏夜灯。
    在雨声嘈杂,雨幕浑浊的夜色之中,一行人看见,门廊内的窗户窗帘中,站着一个人。
    车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叶家人神色凝重,乔治先生虎视眈眈。
    特别是普通人陈小五同学,他抖个不停,从兜里揣出来一包烟,正准备点上……去口袋里摸打火机时,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的踪迹。
    “哎……奇怪……真是奇怪了。我明明放在这个口袋……”陈小五叼着卷烟,问乔治:“乔治先生,我把猎刀给你的时候,你看见我的打火机了吗?”
    乔治没工夫搭理陈小五,他的眼中只有托儿所白房子里的古怪人影。
    在一瞬间,人影【融化了】。
    有人答:“没有哦。”
    陈小五突然愣住。
    因为回答他的人声音很年幼,听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还没过变声期。
    小五转头看向嬛婍。
    叶家闺女神色如常,鼻翼耸动,搜寻着空气中的古怪味道。
    陈小五满头的冷汗,又问:“叶北……你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叶北答:“我早就戒烟了,小五。”
    有人答:“没有哦。”
    小五哥看向坐在后排右侧,更远处的叶夫人苏连枝。
    他的心中抱着一丝侥幸的意味,求生欲极强:“是你吗?”
    苏连枝感受到陈小五的目光,“抱歉……我不抽烟。”
    有人答:“不是哦!”
    陈小五吓得嘴里的烟都掉了。
    它自由落体,小五哥的眼神顺着香烟往下看去……
    后座漆黑的环境中,有个瘦得不成人样的男孩,正蹲在他小五的双腿之间,接住了香烟。
    四目相对之时,小五蓝汪汪的眼眸盯住小孩那对血瞳,再难移开半分。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掐住了,巨大的恐惧心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小孩子,正是普吉的魂威——【纯真年代】。
    小孩举起香烟,轻声问:“请问……你能告诉我,乔治?约瑟夫在哪里吗?”
    陈小五两眼失神,也不知道是真的吓懵了,或是中了精神控制,不由自主地要拿走小孩手中的香烟,拿走解答问题的【报酬】。
    他喃喃道:“就在我前面……就在我前面……”
    小孩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獠牙,红红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浪漫。
    “谢谢你!大哥哥!”
    ——然后!
    叶北感觉到心头一紧……
    他惊诧地盯着自己的心口,自己的心脏诡异地离开了身体,像是被什么不可察觉的隐身之物死死抓住!
    噗嗤——
    心脏霎时四分五裂,叶北的血溅上车窗。
    “在哪里?”乔治大惊失色,掏枪警戒时却完全看不见敌人在哪儿。
    血族普吉小弟阴着脸,舔舐着手中的血液。
    “喂,我杀死了乔治?约瑟夫,捏碎了他的心脏,我问你,陈小五啊!事实就是这样,对吗?”
    陈小五这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你刚才做了什么?”
    他似乎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啊!”普吉变得歇斯底里,难以自控:“我听不懂的哇!【对】或者【不对】!快告诉我!我是否杀死了【joge?joserph】?如果你说【不对】!那就证明你在欺骗我,你在利用我的【纯真】!”
    陈小五连忙点头:“对!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普吉心满意足地咧嘴大笑。
    “谢谢你呀!大哥哥!”
    紧接着,它变成了一滩雨水,浸湿了小五的鞋子,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嬛婍疑惑:“奴才!为什么你受到攻击时,我看不到它?它连灵体都没有吗?”
    叶北两眼发直,肉身已死,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再次进入了鬼魂的视角中,灵体轻飘飘的,已经飘出了车顶。
    夜空中,乌云下有几缕残破的黑布料飘了下来。
    叶北还在细细思考刚才发生的诡异现象,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这几块破布料飘到他眼前时,他脑内的丧钟长鸣不止,摄人心魄。
    叶北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此人身披斗篷,身形纤瘦,兜帽中传出粗重的呼吸声,透出点点寒气,两只手已经成了骷髅,握着一柄镰刀。
    “哦……拜托。”叶北打着商量,决定先认一个哥:“死神哥哥?”
    大镰刀寒光一闪,劈在叶北身上如热刀过牛油,没有任何触感,丝滑地穿身而过。
    可是叶北这块牛油却没有任何破损,站在原地稳如山岳。
    死神老哥这下迷糊了。
    它微微歪着头,用镰刀刃尖勾着兜帽,在挠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熟悉的吸力传来,叶北又一次回到了肉身之中。
    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去查看伤势。
    “下车!”
    猎人们齐齐往托儿所看去,门廊内窗帘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叶北当即问陈小五:“小五!什么情况?刚才你自言自语的在说些什么?”
    陈小五极力调动着自己的逻辑思维,要用一口精湛的汉语来表述出实际情况。
    “刚才在车里,有个小孩子蹲在我胯下!”
    叶北:“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嬛婍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小五又说:“他是个男孩……”
    苏连枝:“这信息量更大了……”
    “不对不对不对!他是个吸血鬼!”陈小五勉力形容着自己所见所闻:“他问我,乔治?约瑟夫在何处!”
    叶北问:“然后我遭到了袭击?”
    陈小五点点头:“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可能被控制了……当时,我嘴里的烟落到了他手里,他给我递回来的时候,我有种无法拒绝的感觉,我说……乔治?约瑟夫,就在我前面。”
    万幸的是,小五哥在中国生活久了,自然而然会默认乔治所在的驾驶位为左舵。
    普吉也遵照着陈小五的提示,对叶北进行了攻击。
    “乔治!”叶北大声呼喊着乔治老师的名讳:“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乔治分析道:“敌人拥有隐藏身形与声音的能力……就算我们能看见灵,也看不见它的魂威。”
    “不光如此,乔治。”叶北言之凿凿,“听听小五说的话,仔细听,它需要与人【易物】来强行换取情报,它没有见过你,更不知道你是谁,但它知道你的名字,也将你视做第一目标,连陈小五的一根毛都没有碰,毫无疑问,你的西班牙小学生背叛了你,想要杀死你,而你信错了人。”
    乔治掏出了猎灵手记。
    将【桑丘?潘沙】的名字写了上去。
    ……
    ……
    此时此刻。
    桑丘老师打着伞,站在小屋之外。
    他满心期待着普吉小弟给他带来好消息。
    直到雨水中飘来一抹鲜红的薄雾,渐渐凝聚成物理形态,变成人身。
    “真不错呀!真不错!”桑丘为普吉平安归来而鼓掌:“你回来啦,平安无事的回来啦。怎么样?你杀死乔治?约瑟夫了吗?”
    普吉小弟的【纯真年代】钻回了血族之身中。
    原本闭目养神的双眼突然睁开,它像是受到了惊吓,躲到桑丘老师的怀中。
    “好可怕!~好可怕啊!~老师!”
    “怎么了?我的好学生?”桑丘揉着血族那对毛茸茸的蝠耳,安抚着普吉小弟的情绪,“别怕,和我好好说说……”
    普吉形容道:“有个奇怪的金发男人,能看到我!他能看见我的魂威!好可怕啊……”
    桑丘面露憾色:“哦……那个人一定很天真,你的【纯真年代】,只有小孩子能看见。他是乔治?约瑟夫吗?”
    “不,是陈小五,陈小五能看见我。”普吉摇摇头,“他喜欢抽烟,而且,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该怎么办呀?桑丘老师……”
    【陈小五】或【陈富贵】只是化名。
    连叶北都不知道五哥真正的名字。
    “听好了,普吉。”桑丘义正言辞,声色俱厉地问:“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我问你!乔治?约瑟夫是否已经死亡?”
    普吉点点头:“是!”
    桑丘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和我说清楚!说明白!”
    “我用纯真年代的特殊能力,要陈小五说出乔治?约瑟夫的位置,接着,我躲在乔治的身后,用手钻开了座椅,捏碎了他的心脏。”
    “不错!不错不错不错不错!”桑丘轻轻在普吉额头上亲了一口,“真不错呀!”
    说罢,桑丘从冰箱中取来一包血,喂给血族同胞。
    他拍打着普吉的胸膛,要给同胞灌输更多的勇气。
    “下一个目标,是穷奇!只要穷奇死亡,叶北也会跟着死亡!”
    普吉刚想动身,桑丘老师却拉住了它。
    桑丘说:“这一次,我们一起去。你杀死了乔治,已经暴露了身份。普吉哟,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你要做好【觉悟】,我们可能都会丧命……”
    普吉一下子红了眼睛,虽然它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不过一秒,这个孩子便哭出了声,甚至说出了非常复杂的句子。
    “老师……我这个时候不想离开你,不是……以后也不想离开你了。”
    桑丘苦口婆心地说:“普吉,敌人非常强大,但我与你联手,你的【纯真年代】和我的【呐喊】,一定会让这些不识时务的猎人在此长眠,过程也一定是艰苦卓绝……”
    普吉流下了眼泪:“会疼吗?”
    桑丘:“会非常疼。”
    普吉心有余悸,但十分庆幸:“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会疼的话,我就不会害怕了!”
    对普吉来说,【疼痛】是一种特殊的生理感受。
    它是第三代血族,年龄为四百五十余岁。
    在漫长的血族生命中,他追求过许多种生理刺激,可任何感觉,都比不上【疼痛】。
    大脑所限,额前叶与皮层的短期记忆区记不住三个月以前的事,海马体的长期记忆区又记不住一百年之前的事。
    只有疼痛,疼痛能令它记忆犹新。
    【生理疼痛】让普吉以肉身感知活着与死亡的界限。
    【心理疼痛】让普吉以灵体感知友人与敌人的存在。
    它有了新的痛点.正是桑丘?潘沙。
    ……
    ……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
    ——当人类的自然年龄超过二十五岁,可听声范围会从2020000hz逐渐缩小,是听力神经退化的预兆。
    而大脑的频次波段更为明显,幼年直至青年为α波段,是想象力与学习,创造与白日梦的年轻大脑。直至β波段,则为逻辑思考、理智与计算的成年人。
    “你的意思是。”乔治若有所思,“普通人能看见它,拥有灵视的人,反而看不见。”
    叶北:“我只是提出这个假设,在车里,除了陈小五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它,也听不到它说的话。而且从对方的言语中可以得知,它很讨厌谎言,喜欢直来直去,一定有人在给它下令,它有同伴。”
    夜空中传来尖锐的飒响。
    陈小五一惊一乍的:“叶哥!快用你无敌的【狐狸牧师】想想办法呀!”
    有东西飞来了,扑打着翅膀。
    “它又回来了?”苏连枝问。
    叶北和阿嬛感受着风雨中,血族振翅时冒出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对,不止一个。”
    “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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