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月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隐约记得前晚的事:在两名胡贼逃走之后,自己双眼被耀伤不能睁开,她感到一个人在逼近,她问对方是何人?对方并没有回答,却还在逼近。她惊慌中抽出横刀左砍右劈,无奈那人轻功实在太高,还没一个回合便被他近身,降住了她握横刀的手,正当她还要奋力挣扎时,颈后被一掌重击,便浑然不知了。
    今早醒来,依然不能睁眼,眼睛羞光、赤痛。自己躺在不知哪里的床上。她再摸自己的衣衫,裤腿,都完整……,松了一口气。忙叫“来人啊”。有人应答,是伏牛客栈的二娘,她听到呼喊,忙跑上来问她何事?
    “快去请南宫寒来。”
    二娘应了便去了。二娘去后,她恍然一想,不对啊。昨晚谷中夜行人一男一女,自己怀疑被高人击中的对象不正是一胡人女子,应该就是二娘啊。怎么这会她还好好地在这里呢。
    正想着,司马错忙在下面喊:“驿长如何啦?驿长如何啦?”
    独孤月正憋了一肚子气,就你这客栈藏污纳垢,害得本驿眼睛受伤,还不知能不能睁开,要是睁不开,我独孤月这一辈子……不敢想了。
    待司马错上来,她轻声呵斥道:“亭长,难道你想要让全镇人都知我眼睛伤了?”
    司马错马上收起嗓子,轻声问到:“驿长,你的眼睛是?”
    独孤月指指隔壁:“说话就不能轻点?”
    司马错赶紧应道:“是,是。”
    “昨夜我闻屋外有动静,便跟了出去,跟出近二十里,不慎,反被贼人所伤。亭长,青龙镇越来越复杂了。”
    “驿长言之有理,昨日我已发了四百里加急,到虢州请刺史尽快派捕快来查邮车案。”
    “我亦走了六百里加急速报长安总驿大人。”说着,她更压低了声音说道:“亭长,今天请你速查青龙镇自昨夜不归消失之人。”
    “驿长,这是为何?”
    “抓住伤我眼睛之人。”
    “在下明白,这就去办。”
    正说着,南宫寒来了,身后还跟着南宫悦。司马错有礼道:“南宫先生、悦姑娘来了,上边请,驿长正等着先生给医治呢。”
    南宫寒上来见独孤月坐于床上,闭着眼睛,眼睑略肿,泪流不止,忙问道:“驿长,这是为何?”
    “昨日,在庭院中赏月,突然有着一阵刺毛风刮过,不小心吹进眼睛里了。”
    “哦。那不才给你看看。”南宫寒正欲上前用手指撑开眼睑,看看眼珠是否有伤。不料刚到跟前,独孤月的横刀刀把顶在南宫寒的心坎下。
    “驿长,这、这是为何?”南宫寒不知所措,窘在那里。
    “为何,近我身来都不吭一声。你意欲如何?”
    “我亦能如何。不是为你看眼吗?”
    “看眼睛你看即是,为甚还要动手?本驿长难道不能自行睁开?”
    “那驿长睁开便是。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不才行医数年,触碰女子发肤常有之事。还不见驿长这般金玉之躯,不可触碰。”
    “那意思是南宫先生涉猎颇多咯。呵呵呵”
    “驿长,你这是故意刁难我。”
    “何为刁难?你涉猎颇多就多嘛。”
    “驿长不看眼睛,不才先走了。”说完,南宫寒转身走在楼梯上欲下楼而去。
    “兄长,别急走嘛。哈哈”南宫悦倒笑了起来。
    “驿长都不看眼睛了,咱们留这有何脸面?”
    其实独孤月只是想试试南宫寒的身手,她猜想昨夜救她之人应该是南宫寒。这个白面郎中,表面看起白净,肚子里花花肠子不知有多少。
    可仔细感觉来着,不知是南宫寒故意藏拙,抑或真不是他,从他移步的气流来看,轻功的功力远不及昨夜救她的那人。
    南宫寒也不是真生气,他是一眼看到独孤月的眼睛,就知不是刺毛风所致,趁机探探她底细而已。这个驿长定是太子一党的党羽。
    正想着,独孤月还真叫她了。
    “南宫先生,不会这么没气量吧。本驿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南宫寒停住也冷笑道:“原来驿长眼睛伤了,还有心情打趣。”
    “南宫先生,还是请上来,不必与我一介女流见识。”
    “哈哈。兄长,其实我与独孤姐姐早已相识,闻听她受伤,便赶过来看。我知姐姐是与你打趣逗着你玩罢了。”
    “呵呵,如此亦好,说些趣话,打发时日。悦儿,快去诸葛先生那里去买二两寒水石和一包苦薏来。”
    “我这便去。”说着南宫悦下楼去,此时房内只剩独孤月和南宫寒两人。
    南宫寒不经意间问:“驿长眼睛非刺毛风所伤吧?”
    “那南宫先生认为是何物所伤?”
    “强光所刺”
    “南宫先生真是好笑,本驿被什么所伤,难道都不清楚了?”
    “哈哈!驿长心里自然清楚。”
    彼此便又不说了。
    待南宫悦将寒水石拿来之后,南宫寒又要来一只黄泥小炉,里面生炭火,上面架新陶土锅,入青龙镇古井水,放入一两寒水石,熬两刻钟,寒水石融化,倒入一只净瓷碗,水凉后如冬天所结之冰,再用一块细软净棉布浸透,敷于双眼。敷上即刻,独孤月双眼顿如皲裂遇甘露般的舒适,眼睛赤痛立缓。这回她出自真心地说:“南宫先生真乃华佗在世。”
    “不才受不起。驿长还需将苦薏煎水当茶饮,泄肝经火,不出三天可愈。”南宫寒说完,就丢下独孤月和南宫悦转身下楼。
    下楼时,碰到诸葛先生端着一团糯米饭来。原来诸葛先生这几天很是不服气,令狐嫣的病辩证错了,邮车被劫驿卒受伤亭长也没叫他,很是闷气。
    当南宫悦来惠仁堂买寒水石和苦薏,获悉驿长眼睛被刺毛风所伤,他对刺毛风可有经验。刺毛风即树上毛虫,遇到风吹,毛虫身上的毛刺随风飘荡,落在人身上即被蜇伤。由于毛刺细微,不宜拭去,中刺的人浑身不适,难受不已。诸葛先生有办法,即用糯米饭团,沾上凉水,在身上擦拭,毛刺被沾裹而病除。他听说驿长中了刺毛风,而南宫寒却差人来取寒水石和苦薏,明显不对症。故他急忙蒸了糯米团,前来诊治。这次老先生自然又是自作多情,白跑一趟。
    司马错将镇上走了一圈,镇上不过百来口人,稍微清点即明,加上自家伏牛客栈的几位,人都在,并未有少。当他路过“貊炙店”时,见店主皇甫丹在张望,司马错上前问望什么?皇甫丹告知,镇上挑水的哑巴今早没来,店里正等着他挑水呢。
    原来这哑巴十年前流落这里,开始以乞讨为生,镇上百姓见他可怜,经常赠予饭食。哑巴亦乖巧,不白吃人家东西,见赠他食物的店家都要到半里外的青龙山下的泉边挑水,他便帮店家挑水,时间久了他便以此为营生,挑两担水一文钱。镇上的人见他晚上都睡屋檐下,无栖身之地,又让他去镇外废弃的小庙居住。因他不会说话,镇上百姓也不知他从何而来?有无亲人,久了也就不关心这些了,一天花几文钱请他挑水,即省时又省力。
    司马错闻听皇甫丹所说,立即对身边的随从莫四说:“速去请夫人,叫上你们兄弟到破庙查看哑巴是否还在?”
    莫四得令后便到司马家请万俟梅去了。司马家祖宅在离青龙镇半里远的卧虎形山坳,建有两进四合院,为司马错曾祖所建。司马错青龙镇亭长一职为世袭,他祖上司马氏在炀帝时即是函谷官的军需,保障函关守军的补给,传递信息,担负地方安治。传至司马错已是四代。青龙镇半数居民皆是当初的司马氏麾下兵卒的后人。青龙镇里正一职一直空缺,司马错几次上书县府要求委派里正来管理日常事务,可县府总以有亭长不需要里正为由搪塞。久而久之,司马错对镇上的事情多是将就着,不想管,一心开客栈,自由自在。所以,镇上许多事务都由万俟梅出面。
    万俟梅正闲来无事,在喂她的爱马,听到莫四来叫,习惯性的扯着嗓子喊:“司马错,又叫老娘来何事?”莫四上前说明来由,她二话没说,牵出爱马,架上马鞍,提上青冈木棍,翻身上马,对莫四说道:“你们立刻赶来”,便直奔破庙而去。路过驿街时,惊起一阵烟尘,驿街的人们都知道:司马夫人骑马过镇,又有大事发生。
    万俟梅骑马来到庙前,欲进破庙,可庙外杂草丛生,无路可走,四周冷清阴森,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得等莫四他们过来。莫四这几个随从也都是当年军士之后,他们分别是莫四、李道、屠夫、铁匠、万佛,他们家几代人以司马家为中心,经营着青龙镇的各种事务。
    待五个随从赶到后,取来镰斧从杂草中欲砍出一条道来。铁匠边砍边质疑:这哑巴住这里都没有一条道,怎么进去?真是怪事。
    这座寺庙为武皇执政时所建,开元初天子见处处建寺,僧人庙产不断递增,便颁发诏书,遏制佛庙的泛滥。青龙镇这座庙自老和尚圆寂之后,无僧人再来经营,便荒废于此。那哑巴住进来后,也很少有人来此进香。
    待到了大殿,落满尘埃,菩萨也结满蛛网,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殿后有一扇低矮的门,万佛说:“后面就一间厢房,没必要看了。看这情形,哑巴或许并不住这里。”莫四却不信,挥起斧子砸门,门并没有应声而破。怪哉,怎会这样?他再挥起一斧,木板裂了,后面却是一堵新砌的墙。年长些的李道儿时经常来庙里玩,知道这道门,那时后面不是墙。他说哑巴也许走的是后门,于是众人又出了大殿来到庙后寻找后门。几经搜索,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荆棘从中,找到了用树枝掩饰的入口。那是一处像狗洞一样的入口,待几人躬身进去,来到一堵墙前,还是不见门。万俟梅用木棍敲了敲,里面是空的。屠夫发现墙的几块砖缝有些裂开,于是用粗手一掰,竟然是一扇活动的门。大家冷不防地被吓一跳,担心是什么机关。
    当大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往里探视时,才发现里面是一间房子,很暗。万俟梅大喊“掌灯!”。万佛遂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取掉盖帽,使劲一吹,燃了起来。见桌旁一盏灯,赶忙点燃,室内顿时亮了起来。
    万俟梅见状又大喊:“速去请亭长来。骑我的马去。”莫四狂奔而去。
    大家打量这间屋子,地上铺有地毯,除了睡的炕,还有一架胡床,墙上写有一些胡文,往东的角落里还摆放一个大柜,上面落了锁。正当大家在仔细搜寻屋子时,柜子里面似乎关着一个什么活物在踹柜板,几人吓得赶紧退到西边墙角,将家伙紧握手中,吓出一身冷汗。踹了几脚后,还听到像人喉咙里发出“嗯、嗯”声。
    万俟梅壮起胆子,说道:“咱几个人,怕什么!!!”说完操起木棍砸向那把锁,锁迸裂,柜门也随之打开,定睛一看:里面是一个人,且是个女子,被五花大绑的捆着,嘴里还塞着一块布。身上衣服破旧,蓬头垢面,身上散发出一阵臭味,夹杂着汗味、尿味……
    司马错赶到时,众人已将女人松了绑,将嘴里的布取了。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见这么多人,身体还在瑟瑟发抖,跪地不起,不停地乞求:“各位大人,请救我出去。”
    司马错问道:“这位娘子请起,鄙人问你,你是如何被囚禁于此?”
    司马错一问,该女子便声泪俱下道:“约在四五年前,奴家从虢州府前往华阴县走亲,在崤函驿道上走了一天没有找到客栈,约在离函谷关十里的地方,与家中老车夫在生火休息,准备第二天再走。不料在半夜,有一乞丐模样的人前来一同取暖,见是乞丐,老车夫便放下了戒备,哪知他趁老车夫不备,用短刀插入老车夫后背,将其杀死,后将我虏至这里……我成了他的奴仆。白天他出去之前将我捆在这柜子里,塞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出声。晚上回来就给我吃点食物和水,隔三差五折磨我。我已经五年没有走出这间屋子了。求各位大人救我出去。”
    司马错问道:“那人可曾说话?”
    女子回道:“说话,但多是胡语,听不懂。”
    “本亭长知道了,这位娘子,苦了你了。我们这就救你出去。”司马错转身又向万俟梅说道:“请夫人将此女子先带回家,洗漱沐浴妥当,请下人好生照看,待明日州府捕快来之后,再细查原因。”
    万俟梅一掌击在柜子上,柜子立破,狠狠地说道:“便宜了那厮。”说完搀扶女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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