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阵,飞鸟阵!”郗烈观望敌阵并在思索了一番之后,突然向曹岩发令道。
    “得令!”曹岩接令后即刻回身向左中右三军传令官下达了郗烈的军令。三军传令官即刻举令旗疾驰而去。
    邵纭看到,随着鼓声的变化与数个旗兵的摇旗指挥,白翎军原本左中右三军平行并立的阵型也立刻发生了改变。一列列重甲盾刀步兵在盾刀旗的带动下,从左中两军阵内出阵,并于中军阵前布成了面向敌人的一道弧形盾墙。而原本分散于三军阵内的步弩兵,步弓兵也迅速的集结到了中军之前,他们赶至了重甲盾刀步兵的身后密集布阵。
    不等弓弩兵布阵完成,左右两军的长枪兵,陌刀兵,亦全部集结向了中军。看到这里,邵纭本以为左右两军仅剩的骑兵会因此而向左右拉开距离,以便掩护臃肿的中军,但却不想,此刻左右两军仅剩的骑兵竟也向中军两翼缓缓的收拢了进来。
    看着临战变阵的大军,韦万兴不解的小声向邵纭问道,“师姐,我刚刚没有听错吧,这个阵法叫飞鸟阵?”
    邵纭点了点头。
    韦万兴继续小声说道,“可我怎么感觉现在这个军阵更像是个馒头啊,我有点看不明白了,师姐,你可懂这阵法?”
    “戈甲从军久,风云识阵难。”邵纭说道,“军阵千变万化,此中奥妙,若是布阵之人不说,莫说是你,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难能轻易识破,就更也不必说你师姐我这个久居皇庭的文官了。”
    “哦。”韦万兴说道,“既然师姐你都看不透此阵,想必喀尔多人更是看得一头雾水了。”
    郗烈在大军变阵过程之中,一直保持对敌阵专注观察。他曾设想敌人会在白翎军变阵过程中发起突击,但这个情况并没有发生。看着按兵不动的敌人郗烈判断,敌将一定是碍于对白翎军战法的陌生,而不敢轻易对白翎军阵地发起冲击。不过,郗烈深知飞鸟阵乃是后发制人的阵型,他其实是希望敌人主动攻出来的。
    迫于敌人久久按兵不动,在变阵完成后,郗烈决定将白翎军军阵整体进行前移,以对喀尔多军阵形成压迫,迫使他们主动出击。
    “全军保持阵型!缓步前进!”郗烈即刻大声下令喊道。
    “全军保持阵型!缓步前进!”各传令官即也边喊边摇动了手中的信号旗。随着指令旗帜的摇动,白翎军中军亦响起了沉稳磅礴的鼓声,于鼓声之中,白翎军兵士一边向敌阵缓缓进逼,一边呐喊出了震天撼地的口号,“杀!!杀!!杀!!”
    于喀尔多军阵一侧,久疏战阵的阿玛拉罕远远的看着军阵严整的白翎军缓步行来。一向不喜战争的他,早知此役是不可避免的了,因为他此前派往伊洛的使者给他带回的消息是,要么他率族人迁出塞瓦绿洲,要么他率塞瓦人调转矛头进攻亚梭尔。
    带族人迁出塞瓦绿洲,这显然是阿玛拉罕不可接受的,因为他觉得,那样他整个塞瓦部族将只会如同之前阿萨娜的辛瓦部族一样,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而调转矛头指向亚梭尔,阿玛拉罕权衡之后亦也无法接受,因为他觉得与其与军事实力强大的亚梭尔为敌,倒不如臣服亚梭尔人与伊洛交战。
    阿玛拉罕虽鲜与遥山关的伊洛军队有过交手,但他也从很多时常骚扰伊洛边境与伊洛人交手的喀尔多人那里得知,伊洛军队素以强弓硬弩立军,其强弩杀伤尤为可怖。
    眼下,面对白翎军的步步压近,深知伊洛强弩之威的阿玛拉罕,不禁担忧起他的军队会被伊洛弓弩手悄悄覆盖而不被知晓。想到此处,同时也感到了作战空间被不断压缩阿玛拉罕,即刻匆忙下令开始了全军的出击。
    随着喀尔多号角的响起,喀尔多人即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与长矛,他们呼喝着驱动了马匹和骆驼,开始向白翎军军阵发起了冲击。
    眼看喀尔多骆驼骑兵连带着步卒一同扬尘呐喊而来,郗烈立即下令全军准备原地接敌。同时,他亦派出了数个英勇的花装小队,像触手一样将伸出了军阵之前。
    在郗烈的指挥下,持盾的重甲步兵当先落位下蹲,紧随其后的弩手此时穿插上前,并于其头上端平了弓弩。而弓手于弩手之后,即也搭箭半拉弓弦,进入了待命发射的状态。
    眼看喀尔多人冲锋而来,即将要进入弓弩的射程,立于弓弩手之后的曹岩即取了一支火箭并将其引信迅速点燃。稍待敌人踏入了劲弩射程之后,曹岩即弯弓搭箭将他手中火箭向敌阵抛射了过去。火箭燃烧放烟,其在划过荒漠晴朗空中的过程中,拉出了一道醒目的浓黑烟尘。随着火箭飞至两军半空,并裂炸出一团黑烟,所有目视前方的白翎军弩兵同时扳动了弩机。
    呼啸的箭雨瞬间即至,首当其冲的一排喀尔多骑兵立刻中箭翻倒。随后,在曹岩的指挥下,白翎军弓手即又抛出了一阵满天而落的箭雨,面对铺天而来的箭矢,冲锋中的喀尔多军队又有一众人马倒毙。
    喀尔多人冒着箭雨冲刺而来,其在接近白翎军军阵前时即先遭遇了白翎军的花装小队。由四名盾斧兵,两名长杆枪兵,两名钩镰兵,两名陌刀兵,两名弓弩兵组成的花装小队,其互相之间紧密配合,牢牢团缩在一起,将原本并驾冲来的喀尔多军阵即刻有效吸引,并成功将其军阵阻碍出了一道道缺口。
    喀尔多军队因受花装小队阻碍,冲锋速度不一致,和箭雨杀伤的缘故,导致了其部队整体出现了大量的空隙。
    面对敌人的这些空隙,首当其中的白翎军重甲步兵在接敌之前,旋即在各百夫长的带领下,形成了一个个凸出战阵的小犄角。利用这些小犄角,白翎军力求对喀尔多人的整阵再进行进一步的分割,使其互相之间无法有效支援和配合。
    喀尔多军队在与护着弓弩手的白翎军重甲盾刀兵短兵相接后,两军即也完全进入到了血腥的搏杀之中。
    面对撑盾据守的白翎军重甲步兵,喀尔多人倒也没有死攻一处,它们两翼的骑兵部队在赶到后,迅速的从两侧绕过了混战中的白翎军盾刀兵前阵,转而迂回攻向了其后的弓弩兵阵。
    不过,敌军如此行动早被郗烈预料,他不等敌人骑兵完全接近弓弩兵阵,即刻令中军的长枪兵,陌刀队快速上前,分别对喀尔多人的骆驼骑兵和马骑兵部队形成了拦截。
    随着中军长枪兵与陌刀队上前接敌,与敌人展开了激战,原收拢于中军侧后两翼的骑兵即也接到了郗烈下达的军令。他们把握住战机,策马迂回而出。
    这些如白色疾风般的白翎骑,即刻反向兜住了原本攻击白翎军两肋的敌人,他们迅捷以更大的范围向敌人两翼迂回,并在迂回的过程中对敌人展开了骑射。
    邵纭在钦佩白翎骑行令如风之余,还惊讶的看到,这处于左军的白翎骑兵竟皆是右手持弓,左手放箭。她知道,这是一种在伊洛不常见的射箭姿势,这是需要从小培养,并长时间训练才能做到的。然而,这种右手持弓,左手放箭的射箭姿势虽是需要刻意培养,但其却是能带来极大的战术好处的,那就是他们可以在不断的向敌阵右侧迂回的同时,还能保持弓箭的不断发射。而左手持弓,右手发箭的骑射姿势,则是无法迂回敌军右侧还能保持不断放箭的。
    看着白翎军两翼的骑兵向两侧快速迂回展开,邵纭也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军阵为什么叫飞鸟阵了。眼下,于中军之前的盾兵如鸟喙一般死死的钳住了敌人的先锋,而其后的长枪兵,陌刀兵则如双爪一样死死爪住了力图攻击鸟身腹部的敌人,而白翎骑,它们则如同伸张开巨大的鸟翅一般,向敌人席卷而去。
    不断冲至白翎军阵前的喀尔多骆驼骑兵,他们在与白翎军重甲刀盾兵接触后,立刻陷入到了苦战之中。喀尔多骆驼骑兵虽然占着骆驼身高体大的优势,能够居高临下的对白翎军发起攻击,但骆驼细直的腿部和柔长的脖子,也既成为了刀盾兵身侧长枪兵士们显而易见的攻击目标。
    不仅如此,由于喀尔多骆驼骑兵身跨高大的骆驼之上,其甚至比白翎军步卒头上的翎子还要高出近半人,这也使得他们亦轻易成为了翎军弩手兵士的点射目标。而至于卡尔多人冲入战阵的轻骑兵部队,其在丧失了机动优势后,即遭遇到了陌刀队砍杀,在针对骑兵而打造的长柄陌刀面前,喀尔多轻骑即刻被砍得人仰马翻,残肢四落。
    眼见白翎军两翼的骑兵迅速迂回,其正面的重甲兵阵又无法有效突破,喀尔多将士不禁开始变得慌乱了起来。
    正在喀尔多阵前将领下定决心不理会两侧袭扰的白翎骑,继续强攻白翎军中军的同时,白翎骑在已然迅速完成了对喀尔多军队的包抄。随后,白翎骑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进行了一次队形的变换。之前一直随从轻骑之后的迂回的少量具装重甲骑兵此刻改做了前锋,而大量的轻骑此时则收于了重骑兵之后,并与其一同组成了楔形冲击队形。白翎骑兵在转换阵型的同时,也纷纷收起了弓箭,转而举起了超长的破甲马槊。
    随着白翎骑由喀尔多人侧翼转向其腹地发起迅猛的冲击,喀尔多后续军队当即陷入了惊慌和混乱之中。白翎骑兵于敌侧腹制造的混乱,进而影响了于中军苦战的更多喀尔多人,他们更是深以为白翎军已经将其两翼完全击溃。苦战不下,又担忧被围的喀尔多人在一番慌乱之后,即而开始有了溃退的迹象。
    眼看战局急转直下,督阵的阿玛拉罕不禁心惊胆战起来。他眼见一侧远处的亚梭尔骑兵部队迟迟不发动进攻,不免心头愤恨亚梭尔人的言而无信,顿时郁闷的几欲昏倒过去。
    眼见自己手下诸多塞瓦的战士被白翎军冲杀,而其他部落的援军又已然开始了溃逃,阿玛拉罕于惊忧之中急忙下令收了兵。但面对狼狈溃退的喀尔多兵士,和紧追而来的白翎军,阿玛拉罕断然无力组织有效的后撤,退兵进而演变成了喀尔多人的全面的溃逃,他亦在卫兵的掩护下匆忙的向塞瓦逃去了。
    在斥候的侦查下,阿玛拉罕的奔逃被坐镇中军的郗烈迅速知晓。与此同时,郗烈还远远的看到,在喀尔多军阵一侧的两千亚梭尔骑兵也开始了撤离。他同时发现,那两千亚梭尔骑兵在见到喀尔多人溃败后虽然撤离迅速,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乱,他们保持着一致的步伐和紧凑的队形,转向西北而去。
    “传令!”郗烈在得知了阿玛拉罕逃走的消息后即刻向传令兵大声喝道。
    “在!”传令兵大声回道。
    “传令袁副将率左右两翼轻骑,继续赶杀喀尔多逃兵,勿追亚梭尔骑兵。”
    传令兵得令而去,郗烈既又大声喊道,“曹岩!”
    于郗烈身前不远处临阵指挥的曹岩当即回身赶至郗烈身边应道,“末将在!”
    “你率阵后留作后手的那一千重甲白翎骑,即刻去追赶敌将,务必要在他赶回塞瓦前将其拿下。”郗烈对曹岩大声下令道。
    “得令!”曹岩得令后旋即向他身边的校尉下令道,“去通知那队骑兵,让他们卸下战马重甲,然后去追我的将旗!”
    邵纭但见曹岩下令之后,迅速反身从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杆银亮的白缨枪,随后他即挺枪跃马脱阵而出,即冲杀入溃逃的敌阵之中,向西方疾驰而去。而当下在其身后紧随着的,唯有一名举着曹字将旗的骑手和五名骑兵而已。
    第二日的清早,于白翎军将军帐之中,邵纭见到了浑身沙土,且还丢了巾帽的阿玛拉罕。此刻的阿玛拉罕,他正狼狈的低垂着头,默不吭声的跪在郗烈的帐下。
    “问他,塞瓦绿洲一带还多少亚梭尔军队。”郗烈向一旁的随军翻译说道。
    阿玛拉罕狼狈的抬起了头,他有气无力的与翻译交谈了两句。随后,他又低垂下了头。
    “回将军,他说塞瓦并没有亚梭尔驻军。”翻译官说道,“他说他希望向我伊洛请降,塞瓦将愿附属伊洛,一同对抗亚梭尔。”
    “哼,变得可真够快。”郗烈说道,“告诉他,晚了。”
    在听到郗烈否定的回答后,阿玛拉罕不禁面露恐惧,他焦急的向翻译说了一席话,话音落后,他又向郗烈磕了几个头,以做祈求。
    “回将军,他说如果将军不接受他的投降,非要求他率塞瓦的子民迁出塞瓦的话,那他们将无处可去。”翻译官说道,“他还说只要将军您不把他们赶出塞瓦,那要他做什么都行。”
    “哼..他们有没有地方去,与我何干。”郗烈说道,“告诉他,他不带他的族人离开塞瓦,我就要让他死。”
    在听闻了翻译官的话后,阿玛拉罕惊吓的忙又朝郗烈磕了几个头,而后才向郗烈说道,“尊贵的伊洛的将军,如果您打算要杀掉我的话,我..我无话可说,我只希望尊贵的将军不要将我们塞瓦人赶出塞瓦绿洲。”
    郗烈在听了翻译官的话后,转而向曹岩说道,“曹副将。”
    “在。”曹岩说道。
    “传令全军,在抵达塞瓦后,驱逐所有的塞瓦人离开塞瓦绿洲,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站在一旁的邵纭听闻郗烈这么说,不禁心中猛然一惊,她即刻开口向郗烈问道,“郗将军,难道您想将喀尔多人完全从塞瓦绿洲驱逐出去?还想屠戮那里不愿离开的百姓?”
    “不然呢?”郗烈反问道。
    邵纭自出玲珑山奔赴喀尔多荒漠以来,一路上预想了成千上万种残酷的战争的场面,也设想了成千上万种在荒漠中进行建筑的方案,而她唯独没有设想到的就是,伊洛的将领竟然会在胜仗以后,打算屠杀喀尔多平民。看着眼前的郗烈,她觉得他突然变得极其陌生,与这些日子以来她接触的他仿佛判若两人。邵纭茫然的楞在原地,她迟迟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喃喃道,“将军...您这样做..”
    “有什么问题吗?邵庭使。”郗烈看着吞吞吐吐的邵纭问道。
    “将军..你不能残杀塞瓦的喀尔多百姓..您这样做实在太违天道仁义了。”邵纭迟疑了一番后说道。
    “天道仁义?”郗烈看着邵纭的眼睛转而问道,“邵庭使,他们扰我边疆,劫掠我族的时候,可也讲天道仁义了?”
    邵纭稍稍沉寂,随后她又说道,“郗将军,我们占领了塞瓦以后,是还要对那里进行大规模的防御建设的。我们需要很多的人手,您应当留下人口以为我们建设,生产所用。”
    郗烈一笑说道,“邵庭使,你身为工造府的皇庭使,只有督造建设之权。”
    “我是只有督造权,但那些平民...他们又有何罪..”邵纭稍稍停顿,转而继续说道,“我们将塞瓦占领了,这难道还不就够了吗?为什么非要屠戮那里的平民呢...这没有什么意义啊...将军,你这样做的话,没有道义不说,那也将会激起其他喀尔多部落对我们的更大仇恨的。”
    “邵庭使你说的这话倒也是,这是会引起仇恨。”郗烈说道,“但是不知喀尔多人在十年前屠戮天权州咸嵬堡一带居民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考略过,这也会引起我们的仇恨?”
    “这...这冤冤相报,将军你未免有些残忍了。”邵纭看着跪在地上狼狈的阿玛拉罕说道。
    郗烈在也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阿玛拉罕后,又望了望帐外的远方,随后,他缓缓的开口对邵纭说道,“我残忍..,我真的希望所有人都能将残忍,屠戮百姓,没有道义的名声都统统安到我白翎将军的头上。”
    邵纭困惑的转头问道,“郗将军,你这又是何意?”
    郗烈看着邵纭,缓缓开口说道,“本将这句话,其他人不懂也就罢了,难道身为皇庭使的邵大人,你也不懂吗?”
    邵纭一愣,她看着郗烈的眼神,稍加思索,顷刻间便恍然大悟。邵纭嘴角微动,她似有话要脱口而出,但却又立即止住了口。
    她知道了,郗烈之所以这么做这么说,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天子的旨意,魏无双的安排。
    她知道,素以恩泽天下,仁慈博爱立身的天子,是万不愿,也万不能背上违背道义,屠戮平民的名声的。而这一切,这些污名恶行,也只能由郗烈这样的将领来做,来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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