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嬷嬷得了程老夫人的吩咐,提着灯笼,去了西跨院找翠羽和红翎传话。
    翠羽开门见是俞嬷嬷,急忙让进来,红翎也忙迎出来,两人接了俞嬷嬷进屋。
    俞嬷嬷放下灯笼,打量着屋里笑道:“收拾的差不多了。”
    “就是粗粗收拾收拾,先这么凑和几天,等人手安置好了,再让小丫头们细细擦洗收拾,嬷嬷坐,嬷嬷喝茶,怎么是嬷嬷来了,我还以为得是大太太身边的顾嬷嬷过来呢,这些事不是她管着的?”红翎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这话就有些多。
    翠羽轻轻咳了几声,见红翎压根没听见,只好上前拉了拉她,看着俞嬷嬷笑问道:“这么晚了,嬷嬷有什么事,打发小丫头叫我和红翎过去一趟就是了。”
    “可不敢,”俞嬷嬷笑道:“这一趟领的是老夫人的差遣……”
    “咦,我和翠羽的事,是老夫人亲自安置的?是五爷跟老夫人说的吧?”红翎兴奋的晕了头。
    俞嬷嬷被她打断了话,干脆不往下说了,抿着茶似喝非喝的看着她,一脸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表情。
    翠羽心往下沉了沉,忙推了把红翎,提高声音道:“你今天忙晕头了,哪这么多话?”
    红翎被推的往后退了退,却不以为意,看着俞嬷嬷,兴奋不减,“嬷嬷快说说,老夫人怎么吩咐的?”
    “老夫人吩咐了,”俞嬷嬷放下杯子,低头拉着衣袖慢慢理着,慢吞吞道:“翠羽和红翎既搬到西跨院住下了,住下就住下吧,往后还照常当差。”
    翠羽和红翎直怔怔的看着俞嬷嬷。
    俞嬷嬷站起来,伸手提了灯笼,看着两人微笑道:“好了,赶紧歇下吧,我还得跟寻趟沈嬷嬷,还得跟她说一声,你们两个既住到了这跨院,再进上房当差就不便当了,我得替你们去说一句,往后多领些针线活做做吧。”
    红翎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俞嬷嬷,急急叫道:“什么叫照常当差?五奶奶既不肯,干嘛把我和翠羽搬进这院子?我是爷贴身的大丫头,照常当差也得是照常贴身侍候爷!”
    俞嬷嬷皱着眉头,脸冷下来。
    翠羽忙上前拉开红翎,“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又胡说什么呢?快松开。”
    说着,用力拉开红翎,将她推进屋,和俞嬷嬷强笑道:“我送嬷嬷出去。”
    俞嬷嬷’哼’了一声,提着灯笼出来,到院门口,翠羽紧走几步推开院门,先让俞嬷嬷出去,紧跟一步也出了院子,轻轻拉了拉俞嬷嬷,低低的问道:“嬷嬷,怎么……这样了?求嬷嬷指点。”
    俞嬷嬷顿住,看着翠羽,叹了口气道:“五奶奶当初在娘家时,不知道多少人家求做长房嫡长媳,李家老夫人是舍不得她操心吃苦,要不然,她就是做一族宗妇,也是稳稳妥妥的,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说句交心的话,这院里,别熬了,没有熬头,寻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翠羽一颗心一路往下沉,直坠的满腔酸楚,咬着嘴唇,勉强谢道:“多谢嬷嬷指点,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俞嬷嬷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转身去寻沈嬷嬷了。
    翠羽呆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转回身,扶着门框正要进去,红翎从里面直冲出来,“怎么叫照常当差?我去寻爷!我不能这么平白被人欺负了!我得说说这个理儿!”
    翠羽一把拉住她,死命用力连拖带拉,将她拖进院门,关了院门,后背靠在院门上,看着红翎哀告道:“姑奶奶,你就别闹了。这是老夫人的话,是老夫人的话。你要找谁说理去?”
    红翎气的跺着脚,“都是她使的坏!我去跟爷说。”
    “爷又能怎么样?你就忍忍吧。”翠羽低声劝道。
    红翎叫起来:“怎么忍?这是能忍的事儿?都欺负到这份上了!我去寻爷,死也要死个明白!”
    红翎用力推着翠羽,要开门出去,翠羽犹豫了下,踉跄着让到了旁边。
    红翎开了门就往外冲,翠羽急忙跟上,拉着她低声劝道:“你看看你,急什么,你寻爷,也得悄悄的寻,这么吵着,这院子里现在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看看,早先爷院里侍候的人,连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你别一味往前冲,得有个章程。”
    红翎停住,叉着腰,呼了忿气,“这话在理,哼,爷娶的这是什么人?这才进门没几天,就敢把爷的人挤的没个立脚处,我得跟爷好好说说这事,让爷看看明白。”
    “别往前去了,”翠羽拉住红翎,“就在这里等着,等到爷,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爷来了,把他请到咱们院子里说话去,那儿说话便宜。”
    红翎连连点头。
    守了没多大会儿,前面不远,两盏红灯笼不紧不慢的过来。
    翠羽和红翎忙闪进片浓密的花丛后隐着,两盏灯笼越来越近,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姜彦明背着手跟在后面。
    让过两个婆子,红翎从花丛后一跳出来,轻捷的跳上前,拉着姜彦明的衣袖叫道:“爷,是我。”
    姜彦明吓了一跳,见是红翎和翠羽,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嘛?吓着我倒没事,别吓着你们自己。”
    “爷,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红翎看也不看提着灯笼等在前面的两个婆子,挽了姜彦明的胳膊,只管往自己院子方向拖。
    姜彦明忙挥手吩咐两个婆子,“你们先回去,跟奶奶说,我片刻就回,片刻就回。”说话间,已经被红翎前面拖,翠羽后面推着往西跨院过去。
    两个婆子瞄着走的飞快的三人,相互看了眼,只好去禀报这事。
    红翎和翠羽一路拖着姜彦明进了跨院,翠羽让过两人,赶紧栓上门,紧跟在后面进了红翎的屋子。
    屋里,红翎按着姜彦明坐下,先沏了茶奉上来,和翠羽一左一右挤在姜彦明身边,从早上得了沈嬷嬷的话搬进这院子说起,一路说到俞嬷嬷刚才来传的话。
    红翎委屈万分的摇着姜彦明,“……爷,您说说,好好儿的事,怎么忽哧巴拉就变成这样了?这中间必有缘故,爷您看,我和翠羽姐姐,这成什么了?”
    “那俞嬷嬷没说什么缘故?”姜彦明被红翎摇的晃来晃去,苦着脸问道。
    翠羽苦笑道:“俞嬷嬷不过是来传个话,她哪能知道这中间的事呢,我们也没敢多问,也不是我们该知道的。”
    “这事,爷得给我们做主。这还要问什么问?爷想想,还能有什么事儿?还有谁会拦着这事?爷想想不就知道了?这才刚进门,就敢这样拿捏爷了,爷难道没看到?从前在爷院子里侍候的,如今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我和翠羽姐姐又被赶到这里拘着,这明明是要架空爷,要摆弄爷。”
    “别想那么多,你们奶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说不定是下面的人没放在心上,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回头找了机会,我问一问,找了机会就问。”姜彦明揉着眉头一脸苦相,这不是他该管的事,这个理儿他懂。
    红翎不依不饶的摇着姜彦明,“我不管,爷得给我和翠羽姐姐讨个说法,不能让我和姐姐就这么被人平白欺负了。爷替我们去跟老夫人分辩分辩去,我和姐姐侍候爷这些年,哪一处让人挑出不是过?纵没有功劳,还有苦功呢。”
    姜彦明被红翎摇的晃个不停,看着翠羽求援道:“翠羽,你劝劝她,唉,你先别急,这事急不得,你看看,你们奶奶才进门,这才三四天,就抬姨娘……
    别急,她人还没认全呢,哪顾得上这个?她也不容易,好了好了,这事我记下了,我记在心上了,不过早晚的事,你们奶奶不是那妒嫉的人,是个好相处的,你们都别想多了,你们两个这心里先有了事儿,往后……
    唉哟,好了好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别咬了,快松手。我记下了,记下了。”
    姜彦明被红翎一口咬在肩膀上,唉哟叫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过,委屈不了你,你也得耐耐性子,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折了你们奶奶的面子,若是那样,就是我,也护不了你,这家里还有太太、老爷,老夫人呢,行了,好了,你们早点歇着,我回去了。”
    姜彦明松开红翎,翠羽紧挨着姜彦明坐着,温柔的应了一声,却一动没动,红翎伸手搂住姜彦明娇嗔道:“我不让爷走,爷今天就歇在这里,我都好些天没见着爷了。”
    “今天早上不还见着?哪有好些天,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今儿不行,你们奶奶进门才三四天,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好了好了,松手,天也晚了。”
    姜彦明拉开红翎的手想站起来,翠羽从后面拉着他腰间的丝绦笑道:“还早呢,爷就多坐会儿,说说话再走也不晚。”
    “就是啊,爷跟奶奶真是恩爱,这才几天,就心心念念掂记上了?把我和翠羽姐姐这几年侍候的情义都扔到脚底下了?”红翎揪着姜彦明的衣领,嗔怪不停。
    姜彦明又是笑又是解释,直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脱身回去。
    正院上房,李丹若慢慢喝着碗莲子茶,听着魏紫的禀报:“……奶奶看看,这成什么了?早上跟奶奶那样乱叫,回头又拉着爷没脸没皮的缠,奶奶看看,不得了了,一早一晚的堵人。真当咱们就是瞎眼的?还让婆子回来禀报,也太猖狂了,奶奶发个话,不能这么纵着。”
    “好啦,你消消气,不是大事。”李丹若喝完莲子茶,放下碗笑道:“这事吧,谁都不怪,只怪那位爷愿意,你们这位姑爷什么都好,就是爱在花丛中风流,又自诩是那怜香惜玉的,无论如何也不愿伤了美人心,折了美人的面子,行了,随她们去,你们姑爷今晚上只怕不回来了,收拾收拾,咱们歇下吧,我还没歇过来呢。”
    魏紫还是一脸的气鼓鼓,姚黄推着她笑道:“好了,奶奶说的在理,要怪也只能怪爷不争气,行了行了,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姑爷这脾气爱好,你眼睛尖,去屋里仔细看一看,别藏了蚊子、虫子什么的,我到外头看一遍,脂红去铺床。”
    姚黄一边说,一边推着魏紫往屋里去。
    魏紫笑道:“说是这么说,临到事上,不由人生气,咱们姑娘这样的人才品貌,他还要怎样的?”
    “看看你,还没个头了,你没听奶奶说啊,咱们过咱们的小日子就是,我傍晚陪奶奶回来,离咱们院子不远有一片香月,明天咱们起个早,去摘些干净花蕊回来,用那个窨茶,香气浓郁,冬天喝最好,还有,明儿奶奶要请九娘子过来看窨茶,要备的点心还没定下来呢,多少事呢,赶紧去忙。”
    姚黄推着魏紫,魏紫笑道:“倒也是,多少正事还忙不过来呢,谁有功夫管这些个烂人烂事。”
    李丹若闲闲的靠在靠枕上,看着说笑不停的几个丫寰,心里流过丝丝暖意,她们陪了她七八年了,以后还会陪下去,一直到她老,她们老,再到死,她也不是那么孤单的。
    李丹若出神的看着窗外摇动的大红灯笼,她不是不想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满京城的名门大族之家,她看了十几年,何曾看到一个过?至好的,也不过不纳妾,可那通房,外面的行首红倌,又有什么分别?
    太婆说的是,女人不比男人,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还要怀孕生孩子,这大族名门之家的男人,比女人还娇生惯养,哪个肯拘着自己一年半载的禁欲清修?
    就是市井之家,赶到这个时候,只要有钱,不也一样勾栏伎馆里跑……
    唉。
    李丹若悠悠叹了口气,若再有来世,她一定求着菩萨做个男人,不管娶谁,都要全心全意守着她,不伤她分毫。
    姜彦明回到正院,李丹若已经熄灯歇下,姜彦明站在外间呆怔了好半晌,才跟着当值的魏紫和豆绿进净房沐浴洗漱,回来睡下。
    第二天早上,李丹若神情如常,半句没提姜彦明晚回的事,姜彦明满腔心思里渗着丝丝不安,思来想去,到底什么话也没敢问,吃了饭照常往前院书房念书会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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