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亲身前来,本王感激,这趟浑水,本王不愿污了长歌门的名声。门主有心,本王心领。”
    杨逸飞见李倓心意已决,只得摇头叹息。当年李倓数次冒死进言玄宗,免去了杨氏灭门之灾,如今李倓深陷泥沼,长歌门却无法援手。杨逸飞心头愤懑,又无法抒怀。
    “王爷,这段时日我会派门人加入建宁铁卫护卫您的安全,望王爷不要拒绝。”这是杨逸飞能想到最后的办法。
    李倓也知无法推拒杨逸飞的好意,只得点头让长歌门的人加入建宁铁卫之中。
    杨逸飞说到做到,命五百长歌门人以从军戍卫大唐为由,征召入建宁铁卫。李倓暗中将这五百人调拨至自己的亲卫队中,好生礼待。杨逸飞半月后仍以长歌使者的身份入灵武行宫向肃宗告辞,肃宗无暇再顾及一个江湖门派的使者,遂未挽留。
    等杨逸飞一走,李倓暗中调出一名杀手,一路跟随杨逸飞。杨逸飞离开灵武第四日,李倓派出的杀手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出现在李倓面前。
    李倓仔仔细细地将那颗人头打量了一遍,嘴角泛出一抹冷笑。这颗人头的主人李倓认识,张皇后为了扳倒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与他李倓相斗,张皇后还略输一筹。
    命杀手将那颗头颅带走,李倓掏出方巾正在擦拭指尖沾染的鲜血,忽闻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未等李倓走出营帐,李俶气急败坏地挑起了门帘,一进营帐就破口大骂:“贱人!”
    “兄长说的是何人?”李倓第一次见李俶生如此大的气,又听李俶口中大骂,猜到了一二,“是皇后?”
    “皇后?!”李俶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截断了的箭头丢在地上,“这就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做出来的好事!大唐国破,百姓蒙难,身为皇后,不为陛下分忧,倒算计起了太子,这种女人也配称皇后?”
    李俶显是气急了,说的话都有些自相矛盾。李倓却未在意,俯身拾起地上那枚断了一半的箭,那是皇家御制的箭,箭头上赫然刻着一个“倓”字。李倓将箭捏在手中,笑着道:“她也不是太傻,懂得一石二鸟,不,应该说是一石三鸟之计。”
    “你还夸她!”李俶本是来找李倓商量的,结果李倓非但没有生气,倒是夸赞起了要陷害他们的幕后主使,李俶差点气结。
    李倓把玩着手里的断箭,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我该如何?”
    “你该……”李俶本想说该向肃宗禀告揭穿张皇后,但被李倓这一问,李俶才觉得不对,如果真的去向肃宗告状,只有物证,就算李俶力保不是李倓所为,李倓却无法拿出证据,相反会因为这个捏造的箭头被张皇后反戈一击。李俶仔细想了一想,便不再言语。
    “不该。”李倓将箭头收入袖中,对李俶道,“今日之事兄长就当全无发生过。”
    “那就活该吃这个闷亏不成?”
    “有时候就得吃个亏。”李倓挑了下眉,“这样才能让自己记得更清楚,来日才能更狠心。”
    李俶看着李倓眼里越聚越多阴沉之色,连忙摇了摇李倓:“三弟,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钧天铁意
    至德元年岁末,盘踞在关中的狼牙叛军被建宁王李倓全部击退,建宁王威名在大唐军中达到极点。李俶与李泌谏言肃宗封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灵武禁军。肃宗询问群臣,张皇后与李辅国暗中勾结,联络朝中数位重臣劝谏肃宗道:“天下兵马大元帅该当由太子所领,从未封赐于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该封予太子殿下。”肃宗本就忌惮李倓,借由朝臣不允之由,遂将此事作罢。
    凭借肃宗宠信,张皇后与李辅国愈发大胆,欲动皇嗣之心也愈加明显。幸有李倓暗中留心,三番五次替李俶抵挡住张良娣与李辅国的恶毒之计。至德二年,上元之日,李俶邀李倓前往殿中小聚,李倓无意间伸手摸到太子寝枕,突感指尖一阵刺痛,就见食指指尖有血珠渗出,探查之后,李俶与李倓发现太子枕中藏有一枚食指长的细针。追问之下,内侍回禀午时有一小宫女奉皇后之命赏赐太子果品,并言皇后担忧太子宫人妄动赏赐,亲自将果品送予太子殿内。平日张皇后仗着肃宗宠爱肆意妄为,太子宫人不敢拂逆,只得让那宫女进入太子殿内。
    李倓轻声冷哼,将手中那枚细针拿至太子眼前:“第七次?”
    “如今父皇纵容她,本王越来越防不胜防。”李俶拂袖起身,他生性耿直,若不是李倓让他按捺,他早在第一次发现张皇后邪恶用心时向肃宗禀告,揭穿张皇后与李辅国的阴谋。
    “她敢如此大胆,一是因陛下专宠于她,二是每次她出手都绝不留下证据,只得让我们吃闷亏。这女人,眼光倒是不差,挑了个会动脑子的李辅国做后盾。”李倓眼中一片寒芒,忍了半年,张皇后倒是越来越肆意妄为。将银针纳入手中,李倓亦跟着李俶站了起来。今年的上元节十分清冷,连月盘都不愿怜惜世人,躲在了云层之后。
    “兄长,史思明率十万大军兵临太原城下,李光弼将军麾下精兵尽出太原驻守朔方,太原兵力孱弱,若狼牙军夺取太原,往西而行,继而图河陇、朔方,大唐西北顿成人间炼狱。”李倓右手紧握住凌云墨龙剑,胸中油然而生一股凛然之气,“这半年,盘踞关中叛军尽扫,臣弟明日会再次恳求陛下派臣弟前往太原抵挡叛军。臣弟离开灵武,无法顾及兄长,还望兄长留心皇后。”
    早在扫尽关中叛军之时,李倓就曾进言肃宗,欲领兵前往太原作战。肃宗听信张皇后所言,不允李倓带兵前往。如今李倓再提,李俶深知李倓是下定了决心。更何况如今太原确实岌岌可危,据闻江湖有识之士也纷纷前往太原援助大唐军队,传闻武林人士推举隐居侠客岛的方乾为武林盟盟主,已率中原豪杰前往太原。李倓虽有皇家血脉,但困守灵武,终非李倓归宿。龙游于天,李倓注定不会属于皇廷。
    李俶伸手拍了下李倓的肩头,这一年李倓尽心竭力为他与李唐谋划,肩头瘦削了不少。多年前,李倓还是李唐最为优秀的皇子之时,刚正不阿、才华横溢的李倓让李俶深感佩服。那时候,大唐的臣子们还不是谗言佞语、玩弄手腕的昏庸奸臣,那些耿直清廉、竭智尽忠的臣子们都十分欣赏李倓。在年少的李倓心中,皇宫外的世界是他最为期待之地。李俶犹记得李倓曾对他说过:“这宫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不如外头的百姓逍遥自在。”但当与李倓相依为命的李沁被玄宗封为文华郡主和亲吐蕃却意外枉死后,李倓彻底变了。当李倓从吐蕃回来之后,李俶发现这时的李倓眼中没了清澈只留下一片阴沉得化不开的恨,李倓整个人都散着戾气。直到半年前,当李倓护送玄宗归来,李俶感觉到年少时的李倓好像又回来了,李倓周身的戾气虽然淡了,可眼里的沉郁之色却越来越浓。
    “三弟,莫太为难自己。”李俶心疼这个弟弟,让李倓放宽心,“明日我与你一同面圣。”
    “多谢兄长好意,明日臣弟一人面圣就好。”李倓左手攥紧了那枚银针,眼中神色坚定。
    李倓站在肃宗的御座前,将手中的一枚银针伸到有些心慌的李辅国眼边:“李公公可知这又是何物?”
    “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银针而已。”李辅国暗自定了定心神,然而面对气势逼人的建宁王,李辅国纵然再沉着,眼角也崩了一丝神色。
    李倓将李辅国细微的表情收在眼中,冷笑道:“普通的银针?”
    “微臣眼中,这的确是一枚普通的银针。”
    “哼!”李辅国狡诈奸猾,李倓早料到李辅国不会说实话。将这枚银针放入太子枕中的是皇后安排的人,这背后出主意的人恐怕就是这位李辅国大人。李倓将目光转向坐在肃宗身旁,对面色苍白的张皇后道:“皇后认为呢?”
    “本宫也认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银针。”张皇后稳住声音,不让李倓瞧出异样。她与李辅国合谋算计太子数次,虽次次被李倓阻止,但次次皆未留有证据,如今终于将这位建宁王心头怒意挑动,张皇后深知时机已到。只要能稳住肃宗,任凭李倓舌灿莲花,也无法说动已经对李倓抱有防备的肃宗怀疑自己。想到这一点,张皇后底气更足,此番殿中争辩,就看自己能不能沉得住气了。“怎么,建宁王平白无故的拿一根银针进殿,又让我与李大人辨识,难道建宁王已经心神疲惫,不识事物了么?”
    “张皇后当真沉得住气。”李倓上前一步,将银针对准了张皇后,对肃宗道,“父皇,张皇后凭借父皇宠爱,几次三番陷害太子,欲扶越王李系登位。昨日又与李辅国合谋,在太子枕中藏入银针,故伎重施,若非儿臣发现,太子之命怕已被这两个小人夺去。望父皇莫再听信奸佞!”
    “建宁王莫要血口喷人!”张皇后刚欲发作,被李辅国抢先压住了话音。李辅国快步走到肃宗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建宁王当年如何诛杀了杨国忠,逼死贵妃,又是如何算计了太上皇,陛下您都是亲眼所见。建宁王心思狠辣,让人防不胜防,如今建宁王又要重施故伎,是想要皇后与微臣的性命,逼陛下退位啊!”
    马嵬驿之事是肃宗心里的一根刺,肃宗一直在刻意避及这件事情再次提起,李辅国深谙肃宗心思,将所有矛头指向了李倓,肃宗眼神一紧,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惶恐。
    感受到身边帝王的不安,又见李辅国以目示意,张皇后赶紧接口,不让李倓有辩驳的机会:“建宁王智谋超群,谈笑间可摧千军万马,若说我等图谋太子之位,还不如说建宁王你要图夺陛下皇位更为可信!”
    “好一张利嘴!”李倓掌中聚力,将手中捏着的那枚银针直接击向张皇后,银针携雷霆之势定在皇后宝蓝耳坠之上,竟将皇后耳坠刺穿,银针带着耳坠一齐嵌在了张皇后身后的墙上。
    殿中众人被李倓这一招惊得说不出话来。肃宗领悟李倓之意,挥手止住了这一场争吵:“都别吵了。倓儿赤胆忠心,朕心中明了。皇后与李辅国也不会谋害太子,你们越说越不像话,还当这是天子行宫么?”
    “臣妾知错。”
    “微臣知错。”
    肃宗话音刚落,张皇后与李辅国纷纷跪地认错,唯独李倓负手傲然而立,并不领肃宗情面。
    肃宗面色微沉,却慑于李倓武功,也未再对李倓多言。肃宗正欲让李倓退下,李倓忽然道:“儿臣向父皇请旨,今夜儿臣便带建宁铁卫前往太原。若太子在灵武性命有忧,儿臣决不会姑息乱臣贼子!”
    李倓冷峻的目光将张皇后与李辅国一一扫过,而后转身,任凭身后忌惮之人对自己咬牙切齿,李倓迈出的步子也毫不犹豫。
    这是一场死局,然而拼得自己的性命能在最后护住唯一的至亲,李倓并不后悔。今次面圣揭穿张皇后与李辅国,这段时日,这二人自会收敛。肃宗早对他生了芥蒂之心,李倓也知早在马嵬驿,肃宗就开始憎恶于他。肃宗被玄宗及杨国忠压制太久,一旦脱离樊笼,更加贪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力,怎会放心身边留着比自己光芒更加耀眼的人?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肃宗也不会手下留情。
    回到营中,李倓亲点三千建宁铁卫,连夜从灵武出发赶往太原。生逢在这个时代,即便再恨再怨,李倓还是潜藏着少年时代的一颗赤忱之心。
    “阿姊,我是不是愚不可及?”太原城下,李倓执缰驻马,仰头望着巍峨城墙上站着的方乾,扬起脸,向武林盟盟主笑着点了下头。
    方乾拱手向城墙下的李唐皇子做礼,这是方乾第一次向剑圣以外的人行如此大的礼。
    月光下,建宁王戾气尽除,只留一片浩然清风。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诀别
    太原,是李渊起兵之地,由此,李氏父子开创了李唐盛世。
    太原城门缓缓开启,李倓领三千建宁铁卫进入太原城内。上元刚过,太原城内一丁点新年的喜气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太原城内,李唐将士们手持武器,逡巡于城内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其间的还有不少平民百姓,有的百姓手握自家铁耙、铁锹,与大唐士兵们一同守夜。
    走过前街,李倓下马,将身后的三千建宁铁卫分批调拨至守军之中与太原守军一同巡防。
    待李倓安排妥当,李倓只留一队亲卫,继续往后街走去。李倓刚要抬脚,就见前方走来一身着灰衣的青年。
    李复一步一步地向李倓走过来,待李复离李倓还有三步之遥,李倓当先向李复抱拳:“复兄。”
    李复没有回礼,等他走至李倓身前,将这位许久未见的李唐皇子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后,李复才开口对李倓说了第一句话:“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而后李复又看了一眼李倓身后一队建宁亲卫,眼中有一抹诧异,“建宁王比我想的要有手段。”
    这句话并非恭维,李倓也不恼,笑着道:“复兄一路遣人跟踪,无非是担心我会破坏太原局势。本王此番前来,想与复兄寻求合作。”
    “合作?”李复挑眉,并不相信李倓的话,“你是说要抗击狼牙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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