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嘉靖帝亲下旨意,这个答案刘氏也心里有数,苦笑一声后道:“老身得钱大人之助,还算撑得过去,也不知夏家如何,是否能等得到昭雪之日。”
    钱渊沉默片刻,对比起来,夏家要比曾家惨得多,夏言被杀,其妻苏氏流放广西,原配四子均早夭,其妾崔氏生下幼子夏先承,寄托他家,但就在去年过世。
    也就是说,夏家如今被流放广西的只有苏氏一人,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五年遣派护卫去广西探视,不过三十多岁的苏氏鸡皮鹤发,状如老忌。
    听钱渊一一叙述,刘氏不禁黯然神伤,又问起苏氏的父亲苏纲。
    “早在十年前病死昭狱中。”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钱渊在心里思索,说起来当年夏言、曾铣案的确是冤案,但严世蕃实在了得,硬生生将帽子扣上去,夏言和曾铣想脱都脱不掉。
    苏氏也是台州府黄岩县人氏,其父苏纲经商为生,与曾铣的父亲是旧识,而苏氏原本是夏言的妾侍,后来才被扶正。
    曾铣的长子曾淳当时在国子监,与苏氏的父亲苏纲来往过密……严世蕃就是通过这条线,将夏言和曾铣联系到一起。
    内阁首辅和手掌兵权的大将来往过密,这才是夏言被杀的根源。
    就这点上来说,严世蕃也没说谎,夏言和曾铣无论是私人交情上,还是政治上都有明显的结盟迹象,曾铣提议收复河套,夏言在朝中替其鼓吹。
    刘氏在长时间沉默后,整理情绪,扬声道:“此番,钱大人有何事,可一言而决,曾家无所不应。”
    “若有人来此探视,无需相避。”钱渊缓缓道:“昭雪一事,钱某一力承当,到时候……周嘉旭,或王义会告知老夫人。”
    无非是朝中党争……刘氏毫不犹豫一口应下,“老身知晓,均由钱大人安排。”
    对方如此配合,钱渊有些意外。
    刘氏直视钱渊双目,缓缓问道:“王环是生是死?”
    钱渊不由自主的眯起双眼,他没有料到,对面这位老妇人居然问起王环。
    “半年前,王环在门外磕头道别,一去不回。”刘氏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哀意,“老身问过王义……他垂泪不语。”
    钱渊没有说话,端起粗糙的茶碗缓缓抿了口茶。
    “两个月前,淳儿偶然入城,听闻内阁首辅严分宜独子严东楼半年前在江西遭劫杀。”刘氏拜倒在地,“为先夫雪此深仇,老身感激涕零。”
    钱渊这次没有回礼,坦然而受后挽起刘氏,淡然道:“不过交换而已。”
    “甘冒奇险,行此大事,纵然市恩,亦是难报。”刘氏叹息着起身,“只怕此生曾家难以相报。”
    “无需相报。”钱渊轻笑道:“其一,此事早应过王义,其二,严世蕃有取死之道,其三,曾公之冤,朝野共知。”
    刘氏苦笑一声,是啊,曾铣之冤,天下皆知,但流放的妻儿还不是无人理睬,要不是得钱渊照料,实在是熬不下去。
    但刘氏也明白一点,严嵩、严世蕃一死,严党土崩瓦解,只怕接下来有心人会来拜会……之前面前这位青年官员也提到了这一点。
    钱渊劝道:“之前听王义提起,曾公昭雪之后,老夫人有意携两子回……”
    说到这,外间响起刻意的脚步声。
    钱渊皱眉转头,透过窗户看见梁生的身影,“何事?”
    “少爷,京中来报。”
    嘎吱一声,钱渊推门而出,看见梁生身后的随园护卫。
    “徐翰林口信。”护卫上前凑近,轻声禀报了几句。
    钱渊面无表情的听完,沉吟片刻后道:“这段时日都在城固县,若有事直接去县衙,机密事还是密信传递。”
    看着护卫应声退下,钱渊在心里盘算,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扇起的风暴越来越大,但总的来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戚继光提前组建戚家军,严嵩、严世蕃提前升天,裕王提前生下长子,这都是对朝局有利的一面。
    但这一次,好像有点歪。
    徐渭送来的口信中,徐阶基本确定上位内阁首辅,严嵩暗中将家财全数送入内承运库,兵部尚书杨博被召回京中,礼部尚书李默入阁为东阁大学士,这都是钱渊预料或在情理之内的。
    但唯独有一条,让钱渊很意外。
    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高拱兼任礼部侍郎。
    钱渊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高拱私下是如何脸色铁青,跳脚大骂……明面上这是提拔,但实际上这是打压。
    原因很简单,翰林院出身的储相如若想入阁为相,必然通过詹事府,但在詹事府之后,主要是走两条路。
    其一是跳到六部轮值侍郎、尚书,可能还要去南京转一圈,最后以礼部尚书的地位入阁,严嵩、徐阶、吴山都是走的这条路。
    其二是走国子监这条路,标配就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然后直接跳到礼部尚书后入阁,吕本和原时空中的高拱就是走的这条路。
    而如今,高拱没能上位礼部尚书,而是兼任礼部侍郎……这是正三品,太常寺卿也是正三品,看起来相配,实际上这是打压。
    钱渊不禁在心里嘀咕,高拱这是干了什么招致嘉靖帝如此打压?
    这个问题,随园中的钱铮、孙鑨也在纳闷,徐渭倒是看出了点端倪。
    “记得前几日,世叔曾经提到过,高新郑召众人赴裕王府。”徐渭笑吟吟道:“如此迫不及待,只怕是犯了忌讳。”
    钱铮没吭声,孙鑨却压低声音道:“倒是听到些消息……传闻太医院的院判最近一直在西苑?”
    徐渭微微点头,这可能也是高拱如此急切的原因之一,如果能赶在嘉靖朝上位礼部尚书,裕王登基之后,高拱就能顺理成章立即入阁为相。
    其实高拱真的没必要如此急切……原时空中,裕王登基后,张居正立即升任礼部侍郎,然后直接被隆庆帝召入阁中,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
    大学士一般都是兼任尚书,兼任侍郎的……终明一朝,可能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闲聊了几句,孙鑨又问:“世叔,听闻欧阳老大人又上书请求致仕?”
    “五日内已三次上书,听闻内阁递至御前,尚未批复。”钱铮点点头,笑道:“倒是季泉公这次可能回京。”
    孙鑨苦笑两声,礼部尚书空缺,高拱没能上位,数遍两京六部,最有资格的就是他的父亲,南京礼部尚书孙升。
    钱铮和孙鑨就着京中局势闲聊,而徐渭一直默然,他心里有着不太好的预感……从严嵩病逝的第三日起至今,已经七天了,自己一直未得陛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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