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慕乾便募兵十二万,没有再来跟赫连毓通气,而是与高启一道带着十二万精兵在青州路上布防,准备与赫连铖的三十万人马决一死战。
    赫连毓知道这事的时候,慕乾已经举兵,他在府中忧心忡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即算他想澄清,可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原王,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但也请你想想我们兄妹三人的感受。”慕坤看着赫连毓那神色,心中也是为难,他素来饱读圣贤之书,学的就是仁义孝道,虽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乃是正理,可面对父亲的死,他还是没法接受,故此慕乾此次起兵,他没有说一句多话,心中默默支持。
    赫连毓叹息了一声,现在局面这般混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那些平安喜乐的日子,随着慕华寅的死,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家倒了,他也从京城里逃脱出来,到了封地以后过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直到赫连铖派来的使臣到了青州,他才发现,原来兄弟之情竟然是这般苍白无力。
    春寒料峭,虽然凉亭里挂了三扇厚实的锦缎帘子,可依旧还是有寒风吹了进来,慕微坐在那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赫连毓见着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到了她的身上:“微儿,外边冷,我送你回屋子去。”
    “毓哥哥,”慕微抬起头来,眼中有倔强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大哥?”
    “我……”赫连毓长叹一声:“我不怪他,不怪他。”
    慕微脸上这才出现了浅浅笑容:“毓哥哥,我大哥也是在为你筹划。”
    赫连毓低下头,心中苦涩,青州举兵,人人都会猜测是他授意所为,可他真没想到要去与皇兄作对,他对那九五之尊的地位没有半点想法,可造化弄人,最后他却被逼到了这个位置上,背负着谋逆的罪名——这究竟该去怪谁?
    赫连铖领着三十万兵马朝前行进,没多久便快到了青州边界,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小小山峦不住起伏,山上的绿树已经有了浅绿深绿,随着初春的寒风不住摇曳起伏,绿浪之间有点点寒光,似乎有兵士执戟而立,兵气森森。
    “皇上……”江小春看得脚有些发软:“前边是山哪。”
    “唔……暂且安营扎寨。”赫连铖心里头也没底,看了看日头已经到了中天,索性传旨下去让三军骤停,暂时生火造饭,又命呼延寿等人速速来中军帐里商量战事。
    “诸位爱卿,你们对慕乾的行军布阵可熟悉?”赫连铖伸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的地图:“再过十里,便到了青州境内。方才朕看着那边的山峦,似乎有杀气。”
    “皇上,慕乾这厮,惯会用些雕虫小技投机取巧,微臣觉得那些山头上,慕乾定然是布置了人手,手里拿着兵器,日影射到上头,自然就会有些亮光。只不过那些山上肯定没放几个人,慕乾不过是想要扰乱我们的军心而已。”呼延寿一拱手:“皇上大可不必惊慌,这打仗本来就是凶险,这点兵器影子算不了什么。”
    “呼延将军真乃神勇,其余几位爱卿,如何看?”赫连铖转向站在呼延寿身边几位:“你们也觉得是如此否?”
    那几位相互看了看,其中有一人十分犹豫,大着胆子道:“皇上,微臣觉得,慕乾那厮狡诈无比,这山峦里是否藏了人,藏了多少人,根本没办法估计,他行军布阵,素来是虚实相间,虚以实之,实以虚之,变幻莫测,没有人弄得懂里头的意思。若慕乾真布置了几万人在这山峦之上,咱们可得要小心行事,虽说这些山并不高,可也地势险要,处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位置,不能等闲视之。”
    听着那人这般一说,赫连铖的心忽然沉了沉,慕乾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昔日只觉这等勇猛之人多多益善便好,现儿到了两军对仗的时候,他却只盼着这样的人越少越好,慕乾对于他来说,现在真是一个劲敌。
    呼延寿一皱眉:“沈将军,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咱们可有三十万兵马,慕乾那厮不过是流寇而已,能抵挡得住咱们的精兵?”
    “呼延将军,青州梁州指挥使辖下都有两万精兵,若慕乾领的只是流寇,早就被那四万军士剿灭,如何还能大肆举兵?呼延将军莫要将话说满了。”沈将军嘿嘿一笑:“在下估计,慕乾至少领了六万精兵以上。”
    “六万?你当他是吹口气就能吹出这么多人?”呼延寿有些暴怒:“你也太看得起慕乾了些,他一个落难公子,再是打着慕大司马的牌子,只怕也募不到兵。”
    赫连铖被他们这一吵闹,有些头晕脑胀,他摆了摆手:“先派探子前去探路,等着看看那边的情况再说。”?
    ☆、第 220 章 莲动下渔舟(四)
    ?  夜色沉沉的坠了下来,仿佛间要扑到人的身上,乌蓝的天幕上有着几颗清冷的星子,也霎霎的跟着要从那高高的天空落下来一般。军营整齐有序的驻扎在平地上,有点点篝火燃烧着,风中散发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忽然间,营地里有箫声响起,悠悠扬扬,奏的正是《折杨柳》: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
    这箫声悠悠,如诉如泣,时而凄婉时而哀戚,听得人心中惆怅不已,不少人都情不自禁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勾上弦月,潇然泪下。
    赫连铖正在军帐中看着探子送过来的密报,听着那尖尖细细的箫声渐渐的钻了进来,不住的在他心头起伏盘旋,勾得他的心绪仿佛也飞回到了京城皇宫里边一般,怎么样也不能平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里捧住那张纸,镇定下心情细细审视,可那缕箫声又绕着弯儿飘进了他的耳朵。
    “去,看谁在吹箫!”赫连铖一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这不是在煽动军心吗?”
    晚膳时分,跟呼延寿等人制定下进攻方案,准备在今晚子夜时分进行偷袭,白天里士兵们已经修整了这么长时间,精神好得很,而慕乾那边,要在山峦上布置那些扰乱他们视线的兵士,肯定占据了一部分力量,而且站那么久,也会疲乏,故此等着他们入睡以后再发动攻击,定然能占一定优势。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有人吹这种思乡的曲调,这分明是在煽动军心!赫连铖心里的火气腾腾的冒了上来,这军中有内鬼!
    “皇上息怒,让呼延将军派人去查查看就知道了。”江小春贴心的捧上了一盏茶:“皇上喝口热茶消消气。”
    赫连铖接过茶盏,刚刚想入口,忽然又想起慕瑛的话来,平常他吃的喝的都有人试过,可是方才他太生气了,差点就忘记了。他将茶盏里的茶水倒出在一个小酒盏里,朝站在一旁的小内侍呶呶嘴:“你来试过。”
    那小内侍走上前来,捧了酒盏喝了下去,赫连铖看了他一阵,见着他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这才将茶盏捧起,轻轻吸了一口。
    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悠悠的从舌尖传了下去,赫连铖望了江小春一眼:“这是什么茶叶,味道虽淡可却极香。”
    “皇上,这是一壶春,南燕进贡来的上等好茶。”江小春弯腰媚笑:“皇上喝了是否觉得心里边十分舒服?”
    赫连铖点了点头:“是,朕觉得这茶实在是香,好像以前喝的茶都没有这般香过。”
    江小春笑得阴柔:“皇上可还想喝?奴才给你去沏了过来。”
    赫连铖摆了摆手:“不必了,等先将慕乾这厮拿下再说,以卵击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圣明。”江小春看了看军帐一角的漏壶:“皇上,快到子时了呢。”
    “来伺候朕穿盔甲。”赫连铖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袍子褪去:“朕非要让慕乾知道,朕没有他想象里的那般弱。”
    “谁敢说咱们皇上弱呢。”江小春慌忙将那沉重的盔甲抱了过来:“皇上,奴才伺候你穿上,皇上穿着这盔甲,可真是威风凛凛,无人能敌呀。”
    赫连铖心不在焉,平举双手,让江小春给他穿盔甲,旁边伺候着的几个小内侍也忙着替他整理,几双手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刚刚将盔甲套好,忽然间赫连铖觉得有些睡意,眼皮子慢慢的往下耷拉,好努力的撑着才有些精神。
    “皇上,您是不是休息一阵子再去?”江小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上去有些怪异:“这大半夜的,让那些士兵们去偷袭也就可以了,皇上不必跟着一起去。”
    赫连铖怒喝了一声:“朕必然要身先士卒,如何能躲在后边?”
    这一声怒喝,让他又有了些精神,迈步朝军帐门口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就又有些睡意,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外边乌蓝的天幕上冷清的星子,稍微又精神了些,见着前边走过来的几位将军,赫连铖扬声问道:“准备得如何?”
    呼延寿拱手回答:“皇上,已经点好精兵五万做先锋,我们十万大军跟上,后边十五万做压阵,如潮水一般卷过去,不相信慕乾那群乌合之众能抵挡得住。”
    “好!”赫连铖极为兴奋:“走,朕亲自看各位将军的雄风!”
    “皇上,你压阵即可,前方凶险,不必亲身涉险。”呼延寿看了看赫连铖,觉得他似乎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好:“皇上,现儿已经快到子时,你且在军帐中歇息一阵,等着我们的捷报便是。”
    “不,朕要亲自督战!”赫连铖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可还是咬牙坚持:“诸位将军先行,朕在后边掠阵。”
    “是!”呼延寿等人抱拳应答,领命而去,只留下几名副将:“好生照看皇上!”
    赫连铖翻身上马,江小春殷勤的牵了缰绳在前边慢慢走着,内侍们紧紧跟上,旁边是手执刀枪的副将,把赫连铖保护得严严实实。赫连铖端坐在马上,凝神望着前方,就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往前移了过去,月夜虽然宁静,可那群人走路的声音也极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就连马的嘴巴里都含了嚼子,以防马发出嘶鸣之声。
    “今晚一役定然能将青州流寇剿灭。”赫连铖有些得意,望着大军朝前边缓缓移动过去,一行又一行,走得整齐,步伐统一,越走越远,不多时营地这边便没剩多少人,只有守卫赫连铖的一队人马。
    “皇上,皇上!”江小春牵着缰绳站在前边,轻声问道:“皇上是跟着朝前走还是回军帐去歇息?”
    “当然是往前走了!”说来也怪,听到江小春问他是不是要歇息,赫连铖忽然觉得自己疲倦不堪,眼皮子又有些为往下沉,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户口,吸了一口气:“朕说过要掠阵的,自然是要随军行走!”望
    “皇上要前行了,大家准备好速速!”旁边的副将听着赫连铖的吩咐,连忙吆喝了一声,刹那间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护卫的军士站成了方阵,将赫连铖紧紧包围在中间,护着他慢慢朝前边走了过去。
    行了约莫半里,忽然就听“扑通”一声,有人倒了下去,众人回头一看,是伺候赫连铖小内侍,正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巴打着呵欠,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一个副将轻蔑的一笑:“这些阉人,才走几步路就支撑不住了,可见阉人便是阉人,一点体力都没有,甚至比不得女子。”
    方才说到这里,却听前边江小春惊慌的喊叫起来:“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众人听他喊得惊慌失措,赶紧往那马上的人看了过去,就见赫连铖扑倒在马背上,两只手抱着马的脖子,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皇上……”副将们围拢过去:“皇上可有什么不适?”
    赫连铖努力的伸手揉了揉额角:“朕怎么这般渴睡。”
    副将们面面相觑,心中暗道皇上素日处尊养优惯了,御驾亲征跟战士们吃了这么多日苦,已经是到了他最大的极限。今日下午他跟众位将军商议,制定了偷袭方案,到了晚上又要随军行动,自然精力不济。
    “江公公,既然皇上身子撑不住,不如送皇上回军营,让皇上好好的睡上一阵。”有位副将看了看赫连铖那眯成两根线的眼睛,有些同情:“说实在话,皇上去与不去,其实没什么两样,大家都知道皇上御驾亲征就在军营中,即便皇上没有跟着去偷袭,兵士们心中也知道皇上在跟着他们,士气早就受了鼓舞,何必皇上亲自前往?”
    “这……”江小春一脸为难,看了看伏在马背上的赫连铖:“皇上肯定不会想要回军帐的。”
    “你这阉人,怎么就这般不通窍?看皇上这模样,还能前行否?”一个副将朝江小春瞪了一眼:“赶紧护着皇上回军帐去!”
    江小春惶恐不已,弯腰赔了个不是:“是是是,咱家这就送皇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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