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谷的大饭堂里,香气四溢,人妖混杂,大朵快颐的咀嚼声绕梁不息。
    角落里胖乎乎的狐妖涂糊正跟仲杳低声聊着,白净胖脸上写满了不舍和坚定。
    “涂山不算是海外,就是北海里的一座岛,只是位置很飘忽,只有涂山狐妖自己才知道方位。”
    仲杳暗暗叹气,看来是劝不住这胖狐妖了。涂糊自觉厨艺已成,也学通了真灵御剑术,终于定下了回涂山的行程。当然回去就不简单的只是省亲,而是拉更多狐妖到贯山来。
    能有更多涂山狐妖到贯山来,仲杳自然高兴。不过总觉得涂山跟海外仙界有什么瓜葛,怕涂糊一去不复返。再听到涂糊说涂山只是北海的一座岛,仲杳猜测,那岛应该不是真正的涂山,要么是涂山狐妖迁徙之中用故乡之名改的,要么只是涂山的一块碎片。
    卧槽老人说过,真正的涂山是在仙界,也就是所谓的“中洲”。
    “到下月再走吧,那时候讯牌也该弄好了,带一块在身上,可以随时跟贯山联络。”
    涂糊一心回乡,仲杳也拦不住,不过他得拦住另一个人:“还有啊,等你走了,我差不多也要出门了。涂黑就跟着我去吧,跟着你去北海那种地方,恐怕得把她冻死。”
    仲杳这么说着,坐在旁边的小猫妖猫耳一抖,手里的叉子停住。紫萝的筷子趁虚而入,抢走了最后一片火爆腰花。
    “我……我也可以去岱山吗?”
    小猫妖竟然没有跟紫萝计较,忐忑的嘀咕:“岱山那边不、不都是仙人么?会不会我一露面,就指着我喊……大胆妖孽,快快受死什么的?”
    紫萝噗嗤一笑,差点把腰花喷了出来:“你怕什么,有仲杳在呢,打狗得看主人的面啊。”
    小猫妖怒视紫萝:“说的真难听,我是猫不是狗啊!”
    仲杳早就想好了出行的随从人选,紫萝当然少不了,还得有个可以代表自己应酬场面的,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俩就不错。另外得有个力气大的随从,比如王马力。再来个手脚利索,招子亮跑得快,可以干些见不得光的活,小猫妖涂黑正合适。
    计划中的出行五人组,除了自己,不是美少女,就是俏萝莉,万里之行也不寂寞。好像少算了个,不过仲善羽只算工具人,也没错。
    见仲杳点头,认可了紫萝的“打狗论”,哪怕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也有恃无恐,涂黑抱着涂糊的胳膊撒娇:“爹啊,我想去岱山!”
    胖狐妖没奈何:“对爹的老家没一点眷念,真是女大不中留!”
    这家伙不过是惺惺作态,涂黑终究是猫妖不是狐妖,涂糊根本没办法把她带回涂山。
    仲杳盯着涂黑,确认她的真灵御剑术已小有成就,身上的妖气已被木系灵气盖过,满意的点点头。便是被发现妖族身份,这缕来自宗门绝学的灵气,也足以让对手忌惮,不敢将涂黑当做寻常妖族,
    仲杳说:“离出行还有段时日,就继续潜心修行,提升修为吧。”
    腰间贴肉的瓷牌骤然发烫,一股微弱的香火之力直接在魂魄外震动,凝成话语传入。
    “贯水讯曹禀报上神,叔贲默在水伯庙求见上神。”
    仲杳拎着还没吃得尽兴的紫萝,出了大饭堂,轰隆炸起一股尘柱,土遁到了河神庙。
    有仲杳的提点,神瓷讯牌开始进入试用期。敖盈盈和已晋升为土地神的仲至正都提拔了一位神灵来当讯曹,专司消息传递。
    听这话语的声调依稀熟悉,仲杳有所猜测,在已挂上“贯水水伯庙”牌匾的原河神庙前,仲杳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敖盈盈自庙中水井投来一股凡人不可见的神力水雾,同时还拎着另一个水雾身影,笑意盈盈的对仲杳说:“你的建议很挺管用,我把这家伙弄出来当传话人,也算是对他的补偿。等你去了岱山,见着那个叔贲华,可以跟她说她爹脱离苦海,修成正果了。”
    那个身影虽然面目模糊,仲杳还是认了出来,正是叔家前家主叔天雄。此时还神识懵懂,浑浑噩噩的,就如之前的仲至正。
    “难得你做点正事,我还以为你会把他埋在魂井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呢。”
    仲杳由衷的赞叹,却让敖盈盈有些不爽:“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凶恶残暴的吗?我也是会做好事的啊!”
    你的确会做好事,前提是你得先吃饱喝好。
    仲杳微微笑着,目光投向庙里那群叔家人,等日后仲天雄的神灵位格再进一步,恢复了神识,那时他才会告诉叔贲华,他总算对得起叔家了。
    “你忙你的,我还得去操练虾兵蟹将!”
    敖盈盈气呼呼的拎着叔天雄走了,这段时间她除了兴云布雨,确保贯山丰收外,剩下的精力全耗在了打造她的部属上。她跟杜江水伯还有老大一笔账要算,这事仲杳也有份,他得帮着敖盈盈办好后,才能踏上出游之旅。
    “宗主!看看这是谁!?”
    仲杳跨进庙内,大半人都是生面孔,为他须臾而至大惊失色,在神像前焚香祷告的叔贲默却习以为常,朝着仲杳惊喜交加的作揖禀报。
    仲杳进门就看到了,地上跪着个倒绑双手的富家翁,肥头大耳,神色惨白,不正是叔天朗?
    “是诸位兄弟叔伯弃暗投明,把这厮绑到了贯山来请罪。”
    叔贲默招呼着那些生面孔来见礼,都是之前团结在叔天朗身边的叔家人,个个既惶恐又尴尬,也有笑得灿烂乃至谄媚的,都口称侯爷,姿态卑微异常。
    叔贲默也很实诚,对此事来历并无隐瞒:“在此之前,叔天朗的家业已被郡守抄了,能把他逮来贯山,恐怕也是那庞郡守的意思。”
    仲杳点头,不是恐怕,而是确定。那庞定邦还有前账没算,又把几万流民赶来了贯山,官面上交代得过去,终究又狠狠得罪了他这个新晋博望侯一次。把叔天朗送过来,也算是小小补偿。
    可惜,送来的是叔天朗而不是仲至重,那个仲家叛徒,恐怕已跑到百国之外去了。
    仲杳温言安抚了“弃暗投明”的叔家人,要他们在贯山安心过日子,同时重申叔家庄园是叔家财产,并不会剥夺。叔家人只要在贯山安分守己,不管是求富贵还是修超脱,都有广阔空间。
    至于叔天朗的处置,仲杳也不为己甚。这叔天朗自始自终就不在他的视线里,其人只是靠着一缕野心成事,没什么特别的长处。现在没了势力和羽翼,更无害处了。
    “勾结外人祸害贯山,无数死伤皆由你而生,本是死有余辜……”
    仲杳悠悠的道:“但念你聚拢叔家血脉,保住叔家元气,也算间接有功于贯山,就罚你此生侍奉水伯。”
    再对叔贲默说:“把他交给庙厅执事,待训导之后,再到水伯庙来当庙祝。”
    叔天朗软在地上,叔家人再齐齐拜下,谢仲杳不杀之恩。
    老实说杀叔天朗,叔家人也不会有谁说话,不过看在叔贲华的面子上,仲杳决定放他一马。而且当了庙祝,等叔天雄恢复神识,知道这弟弟干过的勾当,还有得叔天朗罪受。
    “对了宗主,我们兄弟等人,还有要事禀报。”
    处置了叔天朗,不仅叔贲默,其他叔家子弟的脸色也好看多了。叔贲默又提到另一件事,其他子弟踊跃发言,向仲杳禀报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渚国称王……
    渚国就在岱山之南,是占据古渚州大半,带甲百万,是摩夷洲中部数得上的大国。
    就在五月,贯山还没办同道大会时,诸国出兵东进,一举扫平数十小国。又与另一强国崇国决战,败其八十万大军,坑杀俘虏三十万。不仅占了整个渚州,还踏足古崇州之地,已成王霸气象。
    到了六月,渚国周边平定,国主称王,据说正筹划岱山封禅,由王晋帝的大计。
    渚国崛起,也让依旧观望风色的若干强国纷纷动手,现在东北、西北、东南三面都有强国称王。渤王、兰王、琼王,三王与渚王并称四王,争龙大戏,已经正式开场。
    叔家子弟自各国宗门而来,消息自然灵通得多,四王崛起之事,仲杳都是头一次听说,也是相当震动。
    摩夷洲的历史进程,感觉开始加速了。
    “当此之时,我们贯山该如何自处?”
    有来自中部,靠近渚国的叔家子弟两眼发亮的问:“难道真的甘心附从杜国,为其做称王争霸的棋子,让贯山人的血无谓白流吗?”
    这是个野心家,可惜好高骛远,也不看看贯山的家底。
    仲杳沉声说:“争龙令是个大旋涡,我们贯山自己投进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个叫叔贲鹏的年轻人目光黯淡下来,接着仲杳又道:“但我们贯山人也决不为王前驱,去做铺垫帝王霸业的石子!我们贯山,该有贯山自家的去处,一切以贯山安定繁荣为先!”
    仲杳说到了岱山之行,让叔贲鹏乃至叔家子弟们都安心了许多,这位少年侯爷至少不是对时势一无所知,只想守在贯山坐看风云的愚人。
    百万兵甲的对战,就算是金丹真人,都已无力左右战局。贯山想要在这乱世中自保,只能先牢牢抱紧岱山以及杜国这两条腿,同时又不能被当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仲杳下意识想到了仲至正的建议,自己晋升山神,看来是唯一的出路。
    可要晋升贯山山神,就得解决原本的贯山山神,而按敖盈盈和紫萝姐妹俩的说法,那位山神身陷魔魇,还不知是敌是友。
    眼下并不是深入魔魇的好时机,也只能先去杜国和岱山走一趟,拿到两方的支持,而后再图谋这个神位了。
    理顺了思路,仲杳暗叹,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神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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