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水伯是神灵,但不意味着祂的部属也全是神灵。
    神灵就是天官地吏,对应河海山川,日月星辰,那都是有固定编制的,其下部属亦然。但就如凡间官府一样,神灵所掌职司之下,总有超出预料之外的事务要处理,这就得另招人手。这些不在编制之内的部属,绝大多数都是妖族与鬼怪,修为自是低下。没了上神庇护,换个环境,常人都能抗衡。
    眼下两位水伯驱动水气冲撞,也各有虾兵蟹将、阴兵鬼丁助战。论积蕴自是西河水伯张起梁雄厚得多,数十阵自他掀起的巨浪中升起,江面都被拦断,每个方阵至少有数百兵丁,乍一看怕不有数万之众。
    敖盈盈这边执掌灰河才几个月,受封杜国的水伯还不到两月,座下部属稀疏得多,还分在两侧,将中央让给她与仲杳共同铺出的水土之路,供不足千人的凡人军伍前行。两边场面对比,明显落于下风。
    不过就是在这条水土之路上,数十道浅黄剑光不断闪烁,在妖鬼方阵中搅起片片刺目猩红。而那些修为低下的鱼妖鬼兵头飞腰断,阵势不断崩溃,比凡人郡兵乃至丁壮都不堪得多,场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竖子安敢欺我!”
    张起梁化作的巨大水人愤怒咆哮,含着浓浓的不甘和懊恼。他踞有西河一千多年,过的都是安稳日子,又不想将香火之力分薄下去,对部属根本没放在心上。争龙令下了之后,他才仓促扩兵,仗着千年积蕴,倒是随便一划拉就弄出数万妖鬼兵将,却一时没有足够的武器兵甲。
    原本也养了些修为在炼气之上的精锐,可前阵子袭扰灰河的时候折损不小。现在水府兵将尽出,靠数量该能吞掉敖盈盈的部属,再群起攻之,没想到这小贱蛇不仅拉来了贯山的土地山神之力,还有凡人修士和军伍。
    对面敖盈盈化作的巨大水人讥笑:“张老儿,你这一千多年都干啥去了,躲在水府里摇头晃脑的吟诗么?”
    此时张起梁的部属已经冲到凡人近前,两侧虽被敖盈盈的部属挡住,中间却仍有不少阵势逼近。这些鱼妖水鬼猥琐矮小,身披水草,形貌狰狞。手持骨刀骨矛,哇啦哇啦乱叫,惊得凡人这边马嘶车翻。
    包括剑宗弟子在内,贯山人也不是没见过鱼妖,水鬼倒没怎么见,仲杳不准许敖盈盈把溺死者的残魂翻出来驱使(叔家人除外)。不过之前都是远远瞅着,没怎么近距离接触。此时乍眼看到,不管是浑身滑腻鳞片,鱼头人身的鱼妖,还是淤泥般血肉中露出截截白骨,发出浓烈腐臭的水鬼,自然很是惊慌。
    一时人人止步,车马倾覆,巴旭等人的呼喝都没起多大效果。
    直到仲善飞的铜号声再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跟魇怪相比,鱼妖水鬼又算得了什么呢?
    丁壮们在乡卫的吆喝下,战战兢兢的撑起大盾,端平长矛。同时努力驱散对脚下如水晶般透明坚韧,每一步又泛着涟漪的水膜的担忧,依托倾倒的马车排出阵势。
    此时剑宗弟子尽数登上马车,不断射出淡黄剑芒,翻搅着汹涌而来的妖鬼群。而当乡卫们忐忑不安的射出第一波弩箭时,他们与丁壮同时欢呼。只有少数弩箭被鱼妖的鳞片滑开,被水鬼的骨架弹开,大多数弩箭都是一箭射穿,箭上的力道甚至让鱼妖水鬼倒飞出去。
    太弱了!
    这些世代居于贯山,就算没见过,也听过长辈讲述魇怪有多可怕的青年们心气大涨,这些水伯部属,连西关郡的郡兵都比不上,就算成千上万,又有何惧?
    敖盈盈挥动大砍刀与张起梁战作一处,两个巨大水人在半空撞出团团浪花。下方江面上,鱼妖水鬼汹涌而来,又一阵阵在凡人防线前崩解,化作残肢碎肉,将两道水气形成的浪墙染得猩红与褐黑相间。
    江面左右,敖盈盈的部属只是堪堪挡住张起梁的鱼妖水鬼,而在江面中心,张起梁的妖鬼不仅没能撼动贯山的凡人防线,还被一道道剑光,一波波弩箭刷出了大片空白。极少数冲到防线上的妖鬼,在连绵的大盾长矛前也只是化作令凡人恶心欲呕的腐骨烂肉。
    车厢被扶正,马匹已安抚下来,大盾长矛的防线开始向前推进。
    就在此时,托着凡人们的水膜忽然处处破损,道道水柱喷发,跳出一只只身形更为高大的妖怪,都是些鱼虾蟹蚌之类的水妖。这些水妖显然是张起梁的老班底,更为凶悍,自凡人阵后冒出,眼见要将这支单薄的千人队冲散。
    高处射下的剑光顿时变色,原本的浅黄剑光变得绚丽多彩,清光、玄光、白光与赤光皆有,较之之前的浅黄剑光更为犀利,转瞬就将半数水妖断首斩腰。
    剩下半熟水妖却没被吓住,鱼妖掷出根根标枪,虾蟹吐出含着腐臭气息的水团,蚌妖则张合扇贝喷出相同气息的水柱,后方乡卫猝不及防,纷纷中招倒下。
    “拦住它们!不要漏掉一个!”
    “别近身!当心被它们拉进水里!”
    “得把前排的盾矛调回来!”
    仲善飞、巴旭、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以及伯明月等伯家妹妹们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力妹——!”
    再见到一个娇小身影迎着大队水妖而上,却被若干标枪、水团和水柱同时击中,打得倒飞而出,更是脸色惨白,惊呼连连。
    那小个子正是王马力,一直在阵后压阵没有出手。她一跳而起,拍了拍把她裹得像只陶俑的甲胄,嘿嘿笑道:“没事!这瓷甲顶事得很!”
    说罢两手一扬,硕大的两柄圆锤脱手而出,转得呼呼生风,带起浅黄光流,在冲来的鱼妖群中砸出一圈血水与碎肉之路。不管是滑腻的鱼鳞,还是厚实的虾蟹外壳乃至蚌壳,被大锤一砸即碎,扬到半空冉冉成烟。
    这波鱼妖纷纷钻透水膜,再入水中,攻势却并未停息。自透明水膜看去,鱼妖们借水而行,朝着凡人们脚下游来。
    三江口西面,再响起轰隆巨声,蒸盈水雾中,股股更为粗壮的土石之柱飞天而起,跨过江心,朝着江面如山崩般泄下。
    这是仲杳与敖盈盈联手,将更多贯山之土搬运过来。土石压在水膜上,凝做踏实土路,也将那些准备直接在凡人脚下破水而出的鱼妖稳稳压住。
    水土相济,不仅张起梁这边的妖鬼部属因为水气被土气压制,开始一阵阵溃退,张起梁本神也都感神力枯涩,运转不灵。他所化作的水之巨人被一股土柱冲刷,已变得浑浊不堪,几如泥泞。
    江心洲上,数百闲汉已冲到河神庙外,正聚作一处鼓噪,要换了神像。
    “我们侍奉的是三江口的水伯,而不是张起梁。“
    “是极,我们是守庙,而不是守神。”
    “这神像换做谁,都得由我们主持香火,何况还是国主正封的水伯。”
    庙中还有若干道士,一直没得到观主的指示,被外面的鼓噪催促,终于做出了选择。
    在江口城河岸边看到江心洲里的道士开了庙门,退到一边,任由那些闲汉冲进庙门,庞定兴抚额长叹。
    这座河神庙果然是守不住了……
    正要招呼部下往东面另一处神庙去,好整顿香火时,却听得北面轰鸣大作。
    冲天浪头掀起,竟是北面宛江的动静。
    一头有些像鲤鱼的巨大虚影在浪中翻滚,发出的尖锐啸声,只有神灵与修士听得分明。
    “真当我只能看戏吗?”
    那巨鲤虚影叫道:“这三江口,今日就归我宛国南河水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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