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为此事着急忙碌的时候,正主却与往常一样,白日闲暇之余时不时地与曹彰打猎,同曹植吟诗,晚上则更是埋头于文学创作,做着一个低调的文艺青年。
    之前曹丕在写的文章之中首次提出“建安七子”的说法。今年七子中的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桢相继死于瘟疫,再加上之前被曹操所杀的孔融,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的阮瑀,“建安七子”已皆不在人世。他大概也是想快些把文章写出来,记录下这建安二十二年的瘟疫对建安文学的伤害。
    这次的瘟疫就连邺城都受到了波及,回来之后才知道当我们还在濡须的时候曹干生母陈姬也染了病,太医们束手无策。曹操命人将她送出魏宫于私宅治疗,曹干暂由王昭仪抚养。
    我走进内室看她之时,王茗正坐在床沿轻拍着熟睡的孩子,满脸皆是宠溺。见我进来,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我会意点头。她又嘱托乳母仔细看着曹干,才从床边站了起来
    “适才还在纳闷好些日子不见昭仪,原是被这孩子绊住了。”
    “我只能说一会儿话,一会而干儿醒了,定要寻我。”王茗一面拉我往屋外的方向走,一面轻声道,“魏王询问贾诩着立世子一事,贾诩摇头不答。待魏王屏退左右,贾诩才肯说话。我退下之际,留了神,隐约听得贾诩说了一句‘刘表与袁绍之事尚在眼前’。我琢磨了半日,也没琢磨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不知王茗是真没听明白还是说话过于小心,我倒是听明白了。袁绍偏爱三子袁尚,致使长子袁谭不满,手足相争,最终曹操得利,袁家覆灭;刘表私心偏爱幼子刘琮,赶走了长子刘琦,立刘琮为嗣子,不料刘琮是个草包,一见曹操兵临城下,立即便率众投了降。
    贾诩的意思很明了:当立长子,废长立幼只会招致失败。他这是暗中投了曹丕一票。
    我暗暗松了口气,驻足道,“我明白了!”
    “你们心中有数便好。”王茗轻倚在门边,“近来谢氏和孙氏忙着在后宫走动打点,希望宫人帮着美言,你们那里倒是清静。”
    我轻轻一笑,“随她们去。”甄宓她从来不屑做这些的。然而这个时候我却庆幸她的高洁。
    好感值要平时拉才有用,平日里我们做了不少工作,上到曹操宫里守夜的宫人,进出的内侍,下到扫地的婢女,驾车的马夫,没有一个人不暗中称赞二公子宽厚仁爱纯孝的。这些话不会刻意,但一定会时不时地飘到曹操耳朵里一两句。
    在如今这么关键的点上,谢氏拼了命地去后宫拉好感值,得到的,只会是适得其反。
    王茗轻轻点头赞许,却又半掩着嘴,颇为黯然地低头提及另外之事,“派去宫外的太医回来皆说,这次大病,陈姬是熬不过去了,就在这一两天了。可怜里面那孩子话都还不大会说......我见他啼哭不已,求魏王让他们母子隔帘望上最后一面,反被责备了一番。”
    虽说以前总觉得王茗小小年纪,心思深沉,可从有些细节可以看出人是矛盾的,她也有着她那个年龄应该有的善良。只是陈姬得的既然是瘟疫,曹操又怎会让自己的老来子冒此等大险与她相见呢。
    “陈姬但有不测,魏王可曾定下谁抚养曹干?”其实,与其废心思帮将死之人圆梦,想法子让她儿子活得更好些更实在些。
    “还不曾。”王茗将手放了下来,“实不相瞒,我无儿无女,同那孩子几日相处下来,对他喜爱的很。只是这话,自己却不敢向魏王开口。”
    “不能说!”我摇了摇头,凝神看她,“即便再想要那孩子,也不能由你自己来开这个口。”
    王茗轻拉我的手,低声道:“魏王多疑,我自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替我解了这一心愿。”
    “如今你同曹干关系如何?”我却问她。
    “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想要什么,我总是能替他办到。”提及曹干,王茗脸上泛起了笑意,眼神之中透着一丝母性的温柔。
    “这样不行。要像对待亲生儿子那般对他才对,该疼爱的时候疼爱,可若是小孩子顽皮犯错,就要板下脸来严厉责骂。”我看着她,郑重开口,“让魏王自己看到你对那孩子的用心。”
    “责......责骂吗?”王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怎么可以?”
    “曹干年龄尚小,魏王想为他寻的是一个母亲。只有母亲才会毫无顾忌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地爱他。而在孩子犯错时候的责骂,也是母亲爱孩子的一种方式。若只是一味地客气,那个人便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母亲。”我点头,认真地告诉她。
    我阿姨一直待我很客气,不打不骂,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客气到我感觉自己从来都是家里的外人。或者换个例子说,我在现代的时候看过一部情景喜剧,叫《家有儿女》,里面的妈妈刘梅对亲生的儿子刘星管束很严,打骂从无拘束,可对不是亲生的夏雪和夏雨却是客气的很,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阅历浅的人可能会觉得刘梅对亲生儿子不好,然而其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叫作亲疏分明。
    暮秋的夜晚,宁静的就像是一汪水。我在铜镜前卸妆的时候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透过铜镜,看见曹丕坐在床沿边上双手把玩着手中竹简,“她也算帮了我们许多,还她一个儿子也是应该。”
    “也不一定能帮上她。若是这次帮不上,这个人情还得欠着。”我走到他跟前,这会儿忽然又不是很有自信白日里和王茗说得那些管不管用了。
    “能的。”曹丕将手中竹简放于膝上,点头,“父王我了解。”
    我嘿嘿一笑,伸手拿过他置于膝上的竹简,低头疑问“在看什么书?”
    “《典论》!”他抬头神秘一笑,将我拉至膝上。
    我坐在他膝上,浏览了一眼上面的字,摇了摇头,“不曾听过,兵书还是史书?”
    “我今日才起的名字,你当然不曾听过。”曹丕扑哧笑道,“它呀,既不是兵书也不是史书。”
    “写完了吗?”欣喜地抓着他的手臂,迫切想看看他自己口中的“传世之作”是什么样子的。
    “差不多了。”他随手一指摆在卧室角落几个打开了的箱子,“准备改日让人抬去给父王瞧瞧!”
    我将竹简往他手中一塞,站起来快步走向箱子。几个箱子中满满的皆是竹简。真心怀念线装书的好处,一只手就能拿起来的东西,用竹简来写却是要满满几个大箱子。
    《典论》大概是属于一本批评论著,大约有二十二篇。包含了他个人对时政,对文化的一些看法,也有自叙,自勉的一部分。其中《论文》一篇便是详细介绍了建安七子与文学。
    “这里是《论方术》,那里是《酒诲》,《奸谗》,还有那个箱子里是......”曹丕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自豪地一一介绍。
    我早已站在烛台边上翻看起来了,并且看到了让我觉得怪异的东西。有一篇篇名叫作《内诫》,一开头,就是“三代之亡,由乎妇人”。
    三代指得是夏商周三代。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夏商周这三代的灭亡是因为女子。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那种把亡国的罪名推到女子身上的“直男癌”论调,即便妲己褒姒不是什么贤良淑女,特么地亡国这种事情最该怪的难道不是国君吗?
    “三代之亡,由乎妇人。”我琢磨了一下这八个字,颇为不可思议地抬眼,“子桓,你,果真觉得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倾,周因褒姒而衰?”
    曹丕将手中的竹简放回到箱子之中,“自古以来掌权者皆是男子,若是商纣王,周幽王不失信于天下,妲己褒姒再美又有何用?”
    我不住地点头,极为同意。然而还是不解他既然明白,为何要写“三代之亡,由乎妇人”。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指了指竹简下面,“我原就是那个意思,许是首句没写明白,你往下看嘛!”
    我往下看了,倒确实没有把罪名归到女子身上,而是论及了国君贪慕美色,听信谗言的错处。原来不是“直男癌”,只是“标题党”。
    借着烛光,又看到下面老生常谈地提及了袁绍妻子刘氏辱尸一事,并严厉谴责说这种事情是“追妒亡魂,戮及死人,恶妇之为”。可见他真是相当讨厌这种杀了人还侮辱尸体的事情。
    “子桓似乎尤其讨厌妒妇!”我合上竹简,玩笑着无奈问他,“怎么办?好像我就是呢?”
    他一愣,旋即笑拧了拧我的鼻子,“这个世上没什么人值得你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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