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去告这个状,反正曹丕没有来找我麻烦。而之后的日子里,即便是偶然遇见,柴姬也是避着我走的。
    建安二十三年三月,卞夫人进言为丧母的曹干正式遴选养母,魏王属意于王昭仪。
    四月,乌桓反叛,曹操以其子曹彰出兵平乱。
    七月,刘备攻打汉中,曹操准备亲往长安督战。世子曹丕留守邺城。
    “春华,莫不是和仲达吵架了?怎么心不在焉的。我悄悄连放了两个黑子你都不晓得。”我笑着收回了适才在棋盘上耍赖多放的黑子。
    张春华回过神来,伸出手指数了数棋盘上的棋子,开口道,“我和仲达从不吵架的。想的不过是别人家的闲事罢了。”
    我心想她果真把那年酒后的事儿忘了,只问道:“哪家的闲事值得你多想的?”
    “横竖这局我是赢了,不下也罢。”张春华一推棋盘,正色道,“你家的。”
    我以手托腮,“有话直说,可别拐弯抹角的让人费脑子。”
    “世子前些天几乎夜夜来寻仲达,饮酒之际二人说了些许闲话。”张春华言语之间似在吐槽曹丕时常去找司马懿妨碍了她夫妻感情,又忽转了画风问道,“你们可是好些日子不曾见面了?”
    “他和仲达说什么了?”我明知道张春华大概是有意这般慢吞吞地想勾起我兴趣,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了。
    “也不知是因为我们不知详情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世子他迷迷糊糊地没说明白。只知道说什么‘一方面确是恨她对我极不信任,什么事都瞒着我;可更重要的是那日父王说了若是再为私情做出枉顾法纪,陷害忠良的事,就别怪他亲自出手帮我斩断情丝。’这类的话。”张春华顿了顿,又道,“我和仲达两个不明就里的人如何听得懂?”
    原来是这样......我回想那天,竟是我一点都不懂事,被他三言两语几句便忘了那日原是曹操为了郭成的事寻他去的。鲍勋的父亲鲍信是曹操的救命恩人,鲍勋亦是曹操很看重的大臣,当他得知曹丕竟然为了女人的家事让人去“陷害”鲍勋,定然,是大发雷霆的吧?
    我,其实应该多相信他一点,再多信一点儿的。
    “不过,”张春华犹豫着,又提醒道,“世子同仲达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避着我,倒像是,想有意托人带话一样。况且,听说前些日子,因着临淄侯的事,他又与甄夫人有所不快,适才转述的那些话,你自己考量着些真假,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张春华说话,总是能让我的心脏忽上忽下的。
    要按她所想,因着曹操如今不在邺城,曹丕借着酒话故意让她告诉我那些事,这也没什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可若是说因为同甄氏争吵才如此,便足够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那边又怎么了?”据我所知,自谢氏入门之后,曹植和甄宓的往来也少了许多了。我还私下里觉得谢氏手段高明呢。
    “说起来也是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候魏王尚未出征。这事宫外倒是有些传言,还是魏王夫人本事,杜绝了宫里的流言。”张春华轻声道,“世子次子曹喈亡故已有十多年,那日曹喈忌日,临淄侯见甄氏夫人神伤,便写了首《仲雍哀辞》以作悼念,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不知魏王哪个好事的小夫人嘴碎,在魏王面前说了句君侯好文采。魏王要了那赋查看,说里面‘罗帱绮帐,暖于翔禽之翼’等语,似有对世子不恭之意,有意罚他。”
    听别人在提及甄氏如何贤德的时候说过,曹喈生母难产而死,曹喈也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甄宓怜爱他,便以亲子待之,不料这个孩子还是没有活到两个月便去世了。
    话说回来,在立世子之前,曹操对于丕植二人自是各有倚重,可在立世子之后,曹操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压曹植,树立曹丕威望。那首哀辞有没有不敬之语,大概不是什么问题所在。
    “我来猜猜下文,甄氏觉得临淄侯是因着曹喈的事才遭魏王责罚,便请世子前去为临淄侯求情。所以又有了争执?”
    春华点头,“这次也怪仲达,世子原本顾念手足之情,亦的确是觉得临淄侯词赋之中并无任何不敬之意,本是答应前去的。仲达那时在旁便说了‘杨修丁仪等人尚未死心,魏王本就是为了世子着想,做给他们看的,不会重罚。世子此刻,安静为好。’等话。”
    “这话倒也没错。”我扶额思考,而且我是真没听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曹植有受过什么罚,“之后呢?”
    “仲达说那时魏王不过训斥临淄侯再不可造次,不敬世子,罚了几个月俸禄罢了。倒是杨修等人颇为恼恨,直道魏王处事不公呢。”张春华继续说,“甄氏夫人便觉得世子对兄弟不义,便又起了争执。”
    所以大概就是他们那儿也是几个月前吵架了。
    张春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先不管其他。你只要想着他现时心里是想要与你重归于好的,只是一时拉不下颜面。你再想想如今自己的处境,该要如何,总不至于还要旁人教你吧?”
    张春华离开后不久,我独自一人在书房坐着,心中有所沉思。萍儿进来收拾棋盘,“卫太医求见,说是许久不见郭姬让人去取药,特意送来了。”
    也许是张仲景的药方有了疗效,也可能是时间过得久了,人心越来越硬了。以前总会时不时地想起伏典死时的惨状,甚至会有自己双手沾满血的幻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慢慢地淡忘,现在,若不刻意去想,竟都快记不起死者的模样了。尝试着几日不喝那个药,竟也没什么不同的。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支开窗户,外头正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一束阳光直射到眼前,刺眼却也耀眼。
    这么好的天气,也是时候,该振作了,“同他说不需要了,日后也不必送来。”
    “郭姬的心病已然好了吗?”卫汛不知何时站到了书房门口,“不知可否让在下一切脉象。”
    我走至桌案后面主位坐下,将手臂置于桌案之上,抬头道:“请便!”
    其实,我也想知道,这样算不算病已然完全好了。
    卫汛跪坐在桌案跟前,伸手搭来,良久方有回应,“想是外头传言有误,都说有人拜高踩低,时常前来欺侮,郭姬日子很是难过。不承想,从脉象上看,倒似是过得更舒心了些。”
    倒也不算传言有误。只是来寻衅挑事的基本都被我欺负回去了。看着人家本着看笑话或者闹事的目的来,结果哭着回去,有时候吧,也蛮好玩的。
    这样的日子,确实比之前整日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帮到他夺到世子之位要轻松些。
    “我已有十多日不曾服用你师傅开的药。”我向卫汛说明情况,“不曾有幻象出现,也不曾梦魇难受,想来以后也再不需要了。”
    卫汛点头认可,“如此便恭喜郭姬了,想来我师父在天之灵亦会心安。”
    **
    清晨,在院中蝉鸣的催促下,我迷迷糊糊地将眼睛隙开一条缝,竟恍然看见许久许久未见的那人,面对着躺在身旁。
    看来我还没有睡醒。默默呢喃了一声,便闭眼准备再会周公。
    “昨日,卫汛来过了?”身旁男声飘然响起,脸颊亦被轻抚,“是哪里不舒服吗?”
    “挺好的。”下意识地回答完后,泠然清醒地睁开双眼。
    张春华昨日那句“该要如何,总不至于还要旁人教你”犹在耳边。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其他什么话来,便见他欲要翻身过来,我顺势往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睁着眼睛看他,不发一语。
    他吃痛的捂了会肩膀,仍不死心地试图伸手靠过来。
    我竟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哭腔,握拳锤了过去,“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无赖的人?想要如何便如何,半点都不顾别人的感受!”
    见他纹丝未动,我更是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有没有搞错,连打都打不疼你!
    直到我闹得累了,抽泣声也小了许多,他才切切实实地搂了过来,伸手抹去我眼角泪痕,轻声道:“是,皆是我的错。”
    “世子,乌桓急报!”随着脚步声的逼近,听见外面的禀告声。
    明显感觉到曹丕的手臂一抖,我一时也愣住了。
    曹彰在乌桓平乱......这个时候的“急报”不是特好的消息,便是极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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