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华离开将军府那天是李隐亲自去送的。她走时正院前的那一树桃花已然败了,原来粉嫩的枝头已换了翠绿。
    陶华仰头一看,见上头有几颗幼小青嫩的果苗从树桠中迸发而出,显得生机勃勃,便与身旁的李隐说道:“原来这桃树尚能结果。”
    李隐这日似有些心不在焉,听得这话却只是胡乱应道:“这树结不出好果子,这些果苗是要去了的,来年才能长出好桃花。”
    甫说完,李隐见陶华脸色有些不好,便去揽了揽她肩头道:“你我尚未分别,你怎的便有些伤春悲秋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丹砂,见二人亲昵便远远地退了在一旁候着。
    李隐低头,见陶华仍是默然不语,脸上隐有忧色,遂摸了摸她的发髻道:“待兄长回来,又得了陶大人首肯,我便能正式到陶府提亲。”
    陶华听了,脸上神色却未转好。她伸手握住李隐贴在自己鬓边的手,问道:“卫国公若是不允呢?”
    李隐却是笑了笑,“我都到了这个年岁了,兄长早盼着我成亲,岂有不允之理?”
    因二人离别在即,陶华也不欲与他细辩,便只笑了笑。
    李隐见她如此,也未再多言,只牵了她的手出府。
    两人到了大街上自不能再牵着手,只并肩而行,身后尚且跟着侍女仆从。李隐身高腿长,走路向来是急的。只今日陶华却觉得他步子走得特别慢,遂侧头看了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双投间,已是灵犀相通。
    二人相对一笑,心里顿觉松快不少。到出了城门才又骑上了先预备好的骡子。李隐腿长,骑上骡子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陶华见他那滑稽的情状,不禁想起当初,一双乌亮的眼睛便泛起了笑意。
    李隐知她心中所想,又学起了那天的模样道:“先生还瞧我好看么?”
    这番陶华却不说骡子好看,低声道:“嗯,莫论如何你在我心中自是好看的。”她的声音柔柔的,似是被风一吹便散。然而李隐却听得分明,心中一动便驱骡走向她。
    可陶华一见他靠近便想起当初惊骡的模样,啊了一声,叫道:“你莫要过来!”
    李隐见了不禁哈哈大笑,也不再上前,只在她后方护着。
    未几,二人便走到了上次遇上阵雨的地方。此刻回想当日种种,陶华心中不禁有些恍然。因她今日是要回陶府去的,身上穿的便是自己那身素色深衣。可当日头上戴着的桃花簪却已是留了在将军府。
    细细想来,从她遇到李隐至如今不过堪堪两个月的光景。想当初李隐还三番两次在她面前动鞭子,今日二人却是定了终生。
    思及此,陶华便与李隐道:“李藏锋,你当天陪我回府是不是就有坏心思了?”
    李隐未料她有此一问,不禁有些讪讪然,遂摸了摸鼻子道:“喜欢你算坏心思吗?”
    陶华听了一笑,“你初初见我时不是嫌弃得很吗?”
    其实这事李隐自己也在心中琢磨过。后来想通了,怕他原是跟李潜一样,第一回看见便中意了,不过是情不知所起而已。
    “哪是嫌弃?不过是中意了却没想明白而已。”
    陶华难得听他这般正经坦荡,心道孺子可教,复又问:“那你是甚么时候想明白的?”
    “那日白天在桃林见了你,晚上便梦见你了。”
    “哦?那我在你梦中如何?”陶华口中如此问,却腹诽:怕不是梦里都在做不正经的事。
    那边厢李隐回想起第一次梦见她时的情境,却笑了笑道:“你来与我说你不中意李潜。”
    “然后呢?”
    李隐自是不敢说自己在梦中说她勾引李潜,只好道:“然后我便醒过来了。那时我还想问你,你不中意李潜中意谁?”
    陶华听得,婉然一笑,问道:“那如今你知道我中意谁了吗?”
    李隐见她笑了,心中也觉快活,轻声与她说道:“知道了。”
    两人如此走走说说,因又是骑骡,走得甚慢。到得陶府家门已近夕阳西照之时,陶华不欲李隐走夜路,甫到府便催他走了。
    李隐心中不舍,却也知不好久留,走前便与陶华说道:“你等我。”
    陶华点了点头,蓦地想起平康坊那夜李隐在月下的模样,便说:“我还等你给我挽灯作画。”
    李隐走了的晚上,陶华自是没甚么写画的心思。惟她久久未曾回府,櫻草與兩個老僕對她都甚是想念。櫻草有些膽小,當日見李隱兇神惡煞的,實在怕陶華在將軍府中吃虧。如今見陶華精神煥發,似是比住在陶府時還滋潤些,方覺心安。
    因这日大半天都在路上,陶华便觉着些劳累,遂与府中人交待了些事,便早早梳洗过就寑了。待躺在塌上时,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觉李隐不在身旁,心里有些没着没落似的。想当初秦又玄悔婚,陶华自是难过。可她对秦又玄却未曾真正有过相思之情。直到如今碰见李隐,虽时时觉这人甚是可恶,然而纵有诸般不好,总是要在眼前瞧着了方觉安心。
    陶华如此在塌上翻来覆去,直到把挂在颈上的红玉扳指攥紧了在手心,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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