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赫海澜湾那两套房产请朱小姐您务必要收回去!我是傻子,我真傻,真的。我一直希望天上掉馅饼让我能‘捡’到急售房,所以中介告诉我这两套房子是户主要移民急售时我就相信了,万万没想到这两套房子是您送来贿赂我的,”魏廷伟站在餐桌旁九十度弯腰,“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没有说您骗了我意思,确实是我自己太蠢了!”
    晚餐时间,餐厅内人来人往。魏廷伟说话的音量倒是不大,但这么一副“鞠躬尽瘁”的表演引来餐厅内所有人的目光,连邻桌正在为客人倒酒的侍应生都忍不住一顿,一脸蒙逼地转头看过来。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红皇后,被激素药物提前带进了更年期。朱砂大脑一时没转过来,愣怔了三秒后,抬腿踢了踢邻座温时良的膝盖。
    温时良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腿。
    他起身道:“魏先生,请坐。”
    魏廷伟仍然弯着腰:“你不答应收回这两套房,我就不坐。”
    朱砂硬着头皮说道:“魏先生言重了,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
    魏廷伟抬起头,坐进了餐桌对面的位置。
    不知因为缺氧还是尴尬,他满脸通红,藏在眼睛片后的双眼隐约闪着水光。开董事会那天,朱砂没有仔细看过他,这么近距离看下来,魏廷伟竟然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颌骨窄短、眼睛圆润,看上去颇有些“楚楚可怜”。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废物,偏偏我这个废物手里却有最关键的董事席位,甚至还能说动我们家的亲戚。
    “我知道你们觉得只要把我说服了,我就会帮你们去鼓捣股东大会,让我的表舅、表姨、姨姥姥和舅姥爷重新推选董事会。董事会一改选,你们就能拿到蓝航的控制权,然后按照今天晚上你们承诺的给我好处。
    “但是对不起,我是外公一手带大的,又傻又笨一无是处,只有这颗忠心才让我配姓魏,所不论是两套房子,还是二百套房子我都不会帮你们拆分蓝航的。”
    魏廷伟发言期间双眼一直盯着桌面,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抬眼瞟了一眼对面,但那也只是飞快的瞥了一眼,又红着脸垂下头去了。他就像是被人推上台的木偶,干巴巴地背完了台词,等着朱砂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外公。
    曾和财政部副部长就深蓝缴税问题谈笑风生、在枪口中拒绝俄罗斯黑帮投资深蓝也面不改色的红皇后在五分钟内第二次蒙逼了。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恍惚间仿佛有只乌鸦在虚空中嘎嘎叫了两声。
    朱砂坐直了身体,左腿又小幅度地在桌下碰了碰温时良的膝盖。
    温时良呼吸顿时一滞,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道:“魏先生放松……”
    “我不能让外公失望!”魏廷伟猝然打断温时良,然而他这句话的语气倒不像冲温时良说的,反而像提醒他自己。
    朱砂点头,顺口接了一句:“我们知道。”
    魏廷伟猛地抬头,惊诧道:“你们知道什么了?!”
    一丝凉飕飕的疑惑悄然滑过心头,朱砂略微眯起眼睛。
    魏廷伟在她那审度的注视中僵硬地挺着脖子,壮胆一样地睁大了眼睛回望着她,紧接着几秒钟后,他眉梢一抖,别过了视线,目光在虚空中游移不定。
    ——他在心虚。
    朱砂再次环视餐厅大堂,侍应生端着餐盘轻声走动,甜蜜约会的情人在烛光下默默对视,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眉宇间严肃,似乎在争新一年的合作费用,更远的地方,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轻轻碰杯,经理端上来为他们庆祝纪念日的蛋糕……
    没有人鬼鬼祟祟藏在报纸后,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朱砂晃了晃香槟杯,反光的玻璃杯壁上也没有撞上谁的目光。
    这种诡异的恐惧感从何而来?真的是她多心了吗?
    温时良缓缓开口:“魏先生,您听过贫户与牛的故事吗?”
    “哈?”
    “有一个美术系教授带着学生们去山村写生,夜晚宿在当地一户村民家中。这是当地最穷的一户人家,全家靠着一头奶牛艰难生活。临走前教授偷偷杀了这头奶牛,学生们不解,问教授为什么要恩将仇报,然而第二年学生们再次来到村庄写生,意外发现……”
    “发现这家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奶牛,不得不去找了别的出路,然后摆脱了贫困,“灯光斜射而下,映照在魏廷伟的眼镜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蓝航不一样,我们守着的不是奶牛,而是我外公的梦想。”
    温时良问:“您觉得老爷子想看到他的梦想把全家都拖进泥潭吗?”
    “舟哥会让蓝航起死回生的。”
    “那不叫起死回生,那叫负重前行,”温时良淡淡道,“蓝航背负着1200个亿的债务,方先生只有申请破产保护这一条路可走,到那时法院会派监督员盯着你们每一笔交易,监督员是债务人的代表,只要盈利,他可以要求你们做任何事,包括把蓝航低价卖给深蓝。“
    “不会吧……”魏廷伟一僵,“那舟哥为什么还要反对你们收购?”
    朱砂神情变化莫测,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唯有五个字能表达出她此时此刻的那份无奈、懵逼、哭笑不得甚至还有点罪恶感的复杂心情:
    这二逼孩子。
    魏廷伟看样子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不,他应该还知道破产保护确实是蓝航的下一步计划,然而只要他的常识再多那么一点点,就能明白温时良只是把最坏情况单拎出来吓唬他的。
    朱砂目光飘向身侧。
    果不其然温时良看起来也有点愣神。
    朱砂嘴角勾起,略微偏过脸,粘着汗珠的睫毛下闪着一点寒芒,说道:“我知道魏先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爷爷的梦想比这几十个亿更重要……”
    魏廷伟犹豫道:“其实也不是……”
    “嗯?”
    “能不能等我外公过世了,我再把股份卖给你们?”
    朱砂:“……”
    这几天顾偕不让她出门,说不定还是为了她好,更年期让人智商掉线得也太严重了。这是她自出道以来最艰难的一场谈判了,不知道英明伟大的顾先生要是在场会作何反应。
    她正要伸腿踢一下身旁,这一次温时良先一步挪开了腿:
    “梦想这两个字听起来很俗,但对于心怀热忱的人来说就很真。魏先生守着魏老爷子的梦,但您自己有梦吗?不在蓝航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小齿轮不会辜负您外公的期待,蓝航把所有魏氏家族的人都困住了,把奶牛杀了,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魏廷伟蓦然转头望向朱砂。
    朱砂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迎着他期待的目光,两人静静对视着。几秒钟后,朱砂终于反应过来,指了指身旁,说道:“他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这时手机嗡地一振,朱砂如蒙大赦滑开手机一看,登时起身严肃道:“抱歉,小魏先生,我临时有急事,需走一步。”
    “哦哦那朱小姐再见。”魏廷伟懵逼。
    朱砂朝温时良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混杂着“加油”、“辛苦了”、“坚持一下”,“实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我也不怪你”等等复杂的含义,旋即踩着高跟鞋快步往外走,而手机里最近一条信息是:
    【偕神正在往回走,预计半小时到家。】
    ——白清明。
    ·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腥冷的气息,一辆黑色宾利在餐厅门口静静等候,门童早已拉开了车后门,侍应生站在客人身后撑伞。
    朱砂坐进了车后座,随手抽出两张小费递给他们。
    宾利车打灯起步,汇入夜晚繁忙的纽港市马路。雨滴铺满了窗玻璃,将车窗外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得模糊又迷离。
    顾偕今晚去见的是国防部部长的独子,他两年前将五个亿的资金投入深蓝。深蓝是金融街上回报率首屈一指的对冲基金,即将公布的第三季度收益又领跑金融街。私人投资又不像公共机构,需要注意社会影响,何况深蓝最近也没有什么丑闻爆出,为什么赎回期刚到就要撤走资金呢?
    五个亿的资金足够一家小型对冲基金起步了,失去这笔钱对深蓝这种大型基金也未尝不是一笔损失。
    相比于推测投资人收回钱的原因,朱砂更疑惑的是,他会把这笔钱投去哪里?
    这十几天来虽然在家养病,但市场动向始终在她心中。没听说哪位明星投资经理自立门户或者哪家基金有大动作。
    朱砂偏头靠着车窗,玻璃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疲倦的侧脸,但紧接着她瞳孔猝然紧缩,整个人无声地一震!
    ——这不是回家的路。
    芳兰餐厅距离与御景公寓颇有一段距离,从餐厅正门向南行驶,第一个路口右转进入环路,然而就在十几秒前,司机经过路口却向前直行了。
    朱砂不动声色,用余光瞄着司机倒映在后视镜中的脸。
    此刻夜色已深,城市霓虹灯经雨滴折射后映照司机的半边侧脸上,从眼尾、鼻梁至锋利的下颌线勾勒出一道暗影。司机看上去还很年轻,约莫三十来岁,面容英俊,眼底犀利聚光,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都不像一个专车司机。
    “司机”淡淡开口:“朱小姐,今天蛋壳体育场有演唱会,大家撑伞入场,路不好走,所以咱们绕行一段。”
    “好,”朱砂坐直了身体,微笑道,“有劳方先生了。”
    一道闪电陡然划破夜空,银白的光在朱砂脸上转瞬即逝,将她整个人照得狰狞阴森。
    ————以下不收费————
    一会儿还有(下),至少半小时?今天没来得及校对,有错字请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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