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嬷嬷是王皇后的心腹,不到万不得已,王家兄妹都不会去动她。
    她一再的无视自己的警告,本来王修苒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是想要将她送回南梁去的,而现在,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说服南阳侯放弃王皇后的同盟了,那么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打草惊蛇。
    因为她在胤京这里的一举一动,很难保证没人监视,别说是宅子附近会不会有暗探在,就算是她带来的自己人里面她甚至都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是隐藏至深的细作。
    之前她没打算跟王皇后翻脸的时候,强行把景嬷嬷扭送回去,不会有问题,只要把话都在明面上,王皇后就算有所不满,也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奴才与她起什么嫌隙。
    可是现在
    不一样了!
    在她拿到南阳侯确切的回复之前,她必须继续把这场戏演好,不能先让对方察觉了任何端倪。
    她回到房里,飞快的换下今天出门穿的比较正式的这套衣裙,找了身相对素净简便的裙子换上,然后就转进连着的小书房里提笔写信。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蕊儿给她把墨磨好之后才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
    “父亲大人……”王修苒头也顾不上抬的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一边吩咐道:“去把郇来给我找来。”
    蕊儿不明所以,但被她脸上过于凝重的神色和此时太过严肃的语气吓住了,半点不敢迟疑,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去了。
    王修苒知道想要让王家和王皇后之间切割开来不是件小事,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想长篇大论的去一点点渗透劝说了,反而以最犀利的辞藻,言简意赅的将目前局势和利害关系分析了一遍,一共只写了一页多一点的纸。
    蕊儿以最快的速度把郇来找来的时候,她正好刚停笔,把第二张纸上未干的自己捧起来吹。
    “小姐,郇来来了……”蕊儿带着郇来进门,顺手关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蕊儿看见桌上放着的信封,就不禁好奇的探头去看她放在桌上的另一张信纸,看过之后,登时大惊失色,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小姐!”蕊儿低呼一声,但她反应也算快,紧跟着下一刻就仓促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白着脸低声道:“您怎么能给侯爷写这样的信?这可是大逆不道!万一……万一……”
    说到这里,就已经慌乱的再难以继续了。
    且不说如果这信落到王皇后的手里会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就单凭着王家和王皇后之间共荣共损的存在了这么多年,南阳侯的态度就玄乎的很。
    蕊儿并不觉得南阳侯会听从自家小姐的建议去和王皇后决裂,而这封信一旦到了他手里,自家小姐的下场可就不会好看了……
    “少废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王修苒性格温和,尤其他们主仆关系好,所以对她很少有重话,可这时候却连好好说话都没耐性了,吹干了墨迹,就将两张纸一起折叠塞进了信封里。
    她也没用火漆封口,便直接绕过书案,快走两步到了郇来面前把信封塞他手里:“天马上黑了,入夜之后你再出门,车马别用府里的,那样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察觉跟踪,多带些银钱,出门了再另行购置。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皇都,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我父亲手里。”
    郇来的眉头紧皱,嘴唇动了动,本能的就要拒绝。
    王修苒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出言阻断:“这封信事关重大,必须你亲自去替我送,再换成任何的一个人我都不放心。”
    她身边的这些心腹,能信得过的人倒不只郇来一个,可其他人全都功夫不行。
    这么一封事关重大的信,交到谁的手里都是有风险的。
    从胤京回去这么长的路,一旦行踪暴露,信会很容易被劫。
    郇来也识字,他虽然站的远,但是习武之人,目力略强于常人,刚才也将那信上内容看了个大概。
    “情况紧急,会有危险。”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如往常那般嘶哑低沉,难听又压抑的不像样子,每一个字符出口,都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听得人特别难受。
    王修苒自然知道他问的并不是他送这封信回去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而是担心如今她都被逼兵行险招了,留了她在这胤京之内,她会有危险。
    王修苒也不瞒他,面色凛然的面对他道:“暂时不会,起码在你安全将此信带回皇都之前,我肯定没事,至于父亲拿到这封信之后会做怎样的决定……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虽然她把一切的因果和利害都言明了,但是说实话,却仍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劝服南阳侯听她的。
    这一点,她没瞒着郇来二人。
    蕊儿的呼吸瞬时一窒。
    屋子里,主仆三个一时间全都沉默了下来。
    郇来低头,看着捏在手里的那封信,脸上表情没什么特殊的变化,眼中神色却是风波暗涌,挣扎得厉害。
    王修苒看出了他的迟疑,就又勾唇露出一个笑容:“若是王家不能得以保全,那么就算你留下来贴身保护,我也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举步上前,在离着郇来很近的地方站定。
    伸手,手指用力的按在她肩上。
    郇来一寸一寸缓缓地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
    王修苒的容貌无疑是美丽的,虽然没有美得那么惊心动魄,但是气质沉稳又端庄,整个人看上去永远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柔柔的又暖暖的微光之下,让人看在眼里,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郇来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王修苒对他说:“我不想认命!替我把信送回去,若是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就将信毁了,你带我的口信回去,告诉我父亲,太孙殿下和皇后娘娘之间嫌隙已深,觉无可能化解,破釜沉舟,胜算渺茫,不如弃车保帅,还有一条路走!”
    以郇来的身手,一般的情况下,起码他自保绝对不是问题,这一点,王修苒是有信心的。
    少女的眸光清澈而坚定,里面蕴含着某种力量,让人不能拒绝。
    “好……”郇来的内心依然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动作和声音却已经先于决心表露出来,他将信封折了一下,仔细的揣进怀里,然后冲着王修苒一拱手:“我早去早回,小姐保重。”
    “去吧。”王修苒唇畔如释重负般氧气一抹笑,却没等他先离开就径自错过他身边走了出去。
    郇来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办这件事,这点上,王修苒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就没再去管这事的后续,直接带着人去了王修齐那,趁着晚膳还没做好,亲自指挥下人给他收拾院子,布置屋子。
    因为被她告了黑状,王修齐这会儿对景嬷嬷监视王修苒的行为十分恼火,洗漱换好了衣服之后也没有马上出来,也是在屋子里挥毫泼墨,给家里写信,要求自己的父兄去跟王皇后陈情,不要在王修苒身上做文章了,把她接回去。
    等到写好了信,他才从正屋旁边的小书房出来,和王修苒一起去饭厅用的饭。
    武家这边,入夜之后在新房里起哄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也陆续散了。
    霍芸好这,武青林怕她呆坐着难受,所以宴席上敬酒之前就已经掀了盖头。一下午一群亲友家的小姑娘和年龄相仿的小媳妇都在她这陪她,一群人说说笑笑,当然重点是调戏新娘子,很是闹了一场,后来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就找了副牌过来推牌九,玩骰子,晚间还就地摆了一桌,虽然不怎么合规矩,但是武昙也没管,与其让霍芸好在这自己枯坐一下午,还不如多几个人在这说说闹闹的,还比较容易打发时间。
    等到入夜,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她才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
    大家闹了整个下午,但因为都是些小姑娘,或者是刚嫁人没几年的小媳妇,全都脸皮薄,就算频繁的拿霍芸好这个新娘子打趣,但说话也都十分的羞涩含蓄,霍芸好虽然闹了几次红脸,倒不至于扛不住。
    这会儿大家都散了,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迅速空了的到处布置一新红彤彤的新房,反而心跳一点一点加快,忍不住的紧张起来。
    两人的婚事虽是你情我愿,自己替自己定下来的,但武青林却是个特别克制又守分寸的人,因为两家都在孝期,所以这三年都是正常的往来交际,两人私底下单独见面的时候少。
    这婚事拖到今天,可能是因为有了太多的期待和幻想,所以这一天到了,反而越发的心绪难平。
    她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心口。
    却不想,一个分神,已经出房门的武昙又扒着门框回头叫她:“嫂嫂……”
    霍芸好被她吓了一跳,赶忙缩了手。
    武昙眼中流光一闪,显然是有点发现了她的秘密,不过却没点破,只冲她挤眉弄眼的笑笑:“我明天早上还来,你们能不能别起太早?我怕我赶不上看新媳妇敬茶。”
    别起太早?新媳妇过门第一天,难道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去么?
    但是这话又不太好说出口,霍芸好脸上一红,一时就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接茬。
    也好早武昙不算是太没有分寸,也没等她回答就又眨眨眼,转身脚步轻快的走了。
    这边她从后院出来就吩咐蓝釉:“你去前面跟王爷说一声,告诉他我困了,不等他了,先回府了。”
    蓝釉往前院去寻萧樾,她又让杏子去老夫人那打招呼,自己则是带着青瓷直接出府去。
    早上虽然他们来的早,但是为了怕晚上出不去,就把车马听在了巷子外面。
    武昙提了裙子徒步寻过去,刚出巷子口,一抬头,却见自家马车居然已经等在那里。
    “王妃……”站在垫脚凳旁边的雷鸣躬身给她行礼。
    武昙扫了眼已经坐在马车里的萧樾,直接拎着裙角上马车,一边吩咐雷鸣:“蓝釉和杏子都还没出来,等她们一会儿,一会儿绕个路,去王修苒那一趟,我找她有点事。”
    萧樾在,婢女们就都不会进车厢里去。
    “是!”所以雷鸣答应了一声,等武昙上了车就随手关上了车门。
    萧樾一条腿撑起来,姿态懒散的靠着一侧的车厢坐着,他应该喝了不少酒,武昙进了车厢里就闻见一股酒味,索性就没往他身边凑,只在对面坐下来,一边拿被子给他倒水一边问他:“我还让蓝釉去宴席上叫你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没直接叫我?”
    “听说你要走才刚出来的。”萧樾随口应了一句,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喝水,然后问她,“你找王修苒做什么?”
    武昙道:“她身边那个婆子是王氏新派过来的,她好像挺烦的,刚好梁晋也有这方面的打算,但是她们都不方便出手,我答应了,过去跟王修苒通个气,这婆子有大用处,我怕她先给私下处置了,那就暴殄天物了。”
    “呵……”萧樾只略一想,就立刻心领神会了她的意图,当场便笑了出来。
    只是笑过之后,他却没点破。
    武昙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就冲她翻了个白眼。
    萧樾喝完水,把杯子放回桌上。
    这时候蓝釉和杏子已经相继赶过来了,马车已经开始缓缓行进。
    萧樾靠回车厢上,款款说道:“要对付王氏,最好还是赶在南梁老皇帝还在位时动手,若是等老皇帝驾崩之后,那就得借梁元旭的手。王氏是他嫡母,要折腾起来,名分上有差,会格外给此事设置障碍。”
    “那就……快一点?”武昙一开始是没想过这个时间差的,因为王皇后扶持了梁晋和梁元旭打擂台,梁元旭早就将她视为绊脚石,要想上位,必然要除掉她的,到时候他们递了刀子过去,就算以庶子之身逼杀嫡母会在孝道一事上给他造成阻力,但是他和王皇后势不两立,也必然会顶住一切压力动手的。
    萧樾点头:“这个女人的存在,始终也是一重障碍,梁帝身体撑不来多久了,他此事心绪必乱,但是他有言在先,不好动梁晋,如果从王氏身上能打一个突破口出来,他应该是会很配合的。”
    就算梁帝想留遗诏,最后推梁元旭上位,可是一开始梁晋的太孙之位是他封的,他还和大胤方面有言在先,承认梁晋是下一任皇帝人选,在拿不住梁晋的错处的情况下,他就算想要留遗诏也得同时留下一个能公然拿出来掰扯的理由。
    王皇后犯错,就是最好的借口!
    给他递把刀,他会迫不及待的先除掉王皇后,但是暂时还能守住和大胤的约定,不动梁晋,毕竟么,梁晋不是直接掺和进王皇后的事情里去的,不连坐也应该,这样继续把梁晋留在胤京,迷惑他们大胤皇室,再等到他驾崩之后,却还可以翻旧账,再拿王皇后的旧事说事,堂而皇之否了梁晋的继承权。
    这时候,梁晋成为一颗弃子,就可以让大胤这边的所有谋划落空了。
    “知道了,那我尽快安排。”武昙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更有底了。
    萧樾却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挑了挑眉:“王氏倒台,势必牵连到南阳侯府,你对王家那个姑娘挺有好感?所有这样过去,是去忽悠还是游说的?”
    武昙要利用景嬷嬷来对王皇后出招,也就等于是间接的针对了南阳侯府了。
    现在她却要王修苒留着景嬷嬷来配合她?
    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坑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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