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崎离开北野城那日,桔梗在花醉屋二楼的阳台上站了很久。面朝着露水街街口的方向,目光却不知道落在哪里。

    花醉屋位于露水街中央,这条街道那么长,在二楼的阳台上是望不见街口的光景的。

    桔梗低眉顺眼的样子令梨香觉得十分不爽。

    “那个药材商的继承人,是你的哥哥吧?”梨香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么难得才有机缘和家人重逢,你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与他相认?”

    如果秀德来到露水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梨香一定会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哭诉她这段时间的悲惨遭遇。啊啊,顺便叫他派人夷平这条低.贱的花柳街。

    江崎和桔梗是孖生兄妹这件事,纵然两位当事人都没有承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世界再大,也不会有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相像至此。

    就算对家和亲人的记忆所剩无几,桔梗仍然记得她的故乡是长年无冬的上松城,有个常常和她玩捉迷藏的孖生哥哥。

    光是凭这两点,已经足以让她确定江崎就是她多年不见的兄长。

    然而这些日子江崎天天光临花醉屋,桔梗却一直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有一次在茶室外徘徊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叹叹气走了回去。

    梨香非常不能理解她脸上的懦弱和退缩。

    桔梗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转身步入屋内:“因为我啊,早就认命了。”

    梨香皱起眉头,讥笑道:“认命?上天多么艰难才安排你与失散十几年的家人重逢,你却连见面的胆量都没有,这算认什么命?”

    桔梗停步回头看她:“你现在还明白不了啊,铃兰。等数年之后,你以一名妓.女的身份去得知到来的嫖客很可能是久未相见的家人,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了。”

    梨香怔了怔,回过神来时桔梗已经不在跟前了。

    百合子从旁边的储物间里轻步走出来,和梨香一样倚着阳台的木栏杆吹冷风。

    午后的露水街还处于一派宁静之中,甚至可以听闻不知从哪间游女屋里传出的妈妈桑呵斥妓.女的骂声。

    无论菊子如何好话说尽,佳乃在梨香心目中已定型为「讨厌的老太婆」,但梨香的确从未见过她斥骂别人,连稍稍提声讲话的时候都没有,永远是一副好整以暇、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

    相比之下,年纪与佳乃相差无几的志治美就鲜少有气定神闲的时候了。对宠物的过分热情和对小女儿的过分偏爱,使她一遇上和这两者有关的事情便大惊小怪、小题大做,恃着自己尊贵的身份做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但梨香就是依赖并深爱着这样的母亲。

    与秀德将别人视为父亲的最佳人选不同,梨香从来不能想象大名和志治美之外的人作为自己的双亲。

    “那个家,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好一会梨香才反应过来百合子说的是桔梗。

    梨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楼下的街道上,桔梗提着剩饭剩菜去喂墙角的流浪猫。

    “江崎说了吧,他的双胞胎妹妹已经死了。”百合子的目光从桔梗身上转到对面的七彩玻璃屋瓦上。

    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江崎一家已经当她是不幸遇难了。

    如果她还活着,以一个卖笑承欢的妓.女的身份活着,对于上松城颇有名望的大药材商江崎家来说,还不如当她早就死了呢。

    他们一定害怕传出「江崎家的千金小姐曾被拐卖到露水街做妓.女」这样莫大的丑闻而沦落为全城笑柄。

    “家族的脸面摆在那里,是不会有任何人承认她的。”百合子幽幽地说。

    不知要花费多少运气才能遇上多年不见的家人,这一错过,可能余生也不一定有机会再相见,纵然是这样,却任由彼此擦身而过——梨香远远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逆来顺受的妥协。

    秀德会不会为了大名府的声誉而舍弃妹妹?——不会,梨香知道她的兄长绝不会把任何东西置于家人之上。

    哪怕她是五大国中风评最不好的公主,哪怕她任性地拒绝成长为他所期待的模样,秀德常常不满她这样那样的行为,但从来没觉得有这么一个妹妹是多么丢脸的事情。

    不止是秀德,还有大名和志治美,什么狗屁声誉名望比不上梨香一根头发。

    火之国公主梨香,最值得骄傲的并非是她的出生,而是她拥有真心深爱着彼此的父母兄长,尽管口头上谁也不肯承认。——也许梨香现在还不能有此觉悟,但她凭直觉地坚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父母兄长绝不会将她置之不顾。

    “桔梗她……这不是很可怜吗?”梨香嘟哝着。

    “可怜?”百合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唇角的嘲讽犹如白色墙壁上抹不掉的蚊子血般,“会在这里的,谁不是可怜人?”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梨香的脸,嘲讽的笑意越来越浓:“你不也是可怜人之一嘛,铃兰。”

    梨香迎上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我和你们这些自暴自弃的女人不同,我是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寒风也不及她气势凛冽。

    百合子一时怔了怔。

    想离开露水街的女人她见得多了,大多抱着搏一搏、赌一把的心态——逃得出去是侥幸,逃不出去也是情理之中。从来无一人能成功,大家也就习惯了露水街是个坚不可摧的囚笼。

    然而梨香并不像那些女人般孤注一掷、成败由天,不管被佳乃和百合子如何打压泼冷水,自始至终她都坚信自己能够离开这里——虽然不知她的这股笃定从何而来。

    少女脸上飞扬的神采与这条暮气沉沉的街道格格不入。

    百合子的眼神不可察觉地变了变,竟难得地没有说出一句冷言冷语。

    ***

    北野城毗邻铁之国,露水街时常有武士光顾。又因这条火之国第一花柳街艳名远播,路过的各国忍者也有不少为寻欢作乐而留宿。

    毕竟说到底,武士也好忍者也好,但凡男人,右手再怎么好使也比不过温香软玉在怀。

    梨香在木叶村两个月,从不知低调为何物,加上她与第一技师卡卡西之间“扑朔迷离”的“感情纠葛”,故此绝大部分木叶忍者都认识她。

    可惜梨香在露水街没有见过木叶的忍者。

    十二月,北野城内的湖泊全都结了冰。从未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度过冬天,梨香一步也不敢离开二十四小时开着暖炉的花醉屋。

    “一出去就立即会变成人形冰棍了吧。”梨香窝在暖炉桌下,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惧色轻而易见。

    菊子笑了笑:“以后习惯了就好啦。”

    晌午的阳光从玻璃窗户透进来,稀稀薄薄的,感觉不到一点暖和的温度。

    梨香随手把抱枕塞到脑后,打算睡个舒服的午觉,听见菊子的话,一边闭上眼睛一边说:“我在这里可没什么「以后」。”

    菊子愣了下后看向她,只见少女的肤色如白瓷,睡姿优雅,只是眉心连睡着时也仍旧是蹙着的。

    “从来没有逃跑的女孩子能成功离开露水街啊,铃兰。”菊子有点难过地低声嘀咕着。

    梨香的呼吸绵长而平稳。

    当晚入夜,花醉屋只有三五个客人,桔梗和百合子在茶室里陪着他们,梨香本应一早在旁伺候,因下午睡得太久,现在才磨磨蹭蹭地过来。

    佳乃在门外叮嘱她:“这几个客人都是忍者,随随便便一个忍术就可以将整条露水街化为乌有,你可不要又惹祸了。”

    梨香每次听闻有忍者到来便不由得生出一股强烈的希望,探头从门缝间望进去,却发现那几个男人额前的护额陌生得她根本认不出是哪个忍村的。

    ——不是木叶的忍者。

    梨香无比失望地像棵蔫掉的向日葵。

    佳乃淡淡扫她一眼:“你在期待什么。”

    梨香信口胡诌:“还以为是什么有名的忍者呢。”转念一想,又问道:“这几个不知名忍村的忍者居然有钱请得起桔梗和百合子?”

    作为花醉屋的两大支柱,桔梗和百合子可谓身价不菲,向来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小忍村的穷忍者不在此列。

    佳乃朝茶室内瞥了眼,缓缓吐出一口白烟,梨香厌恶地侧侧脑袋抬手挥散二手烟。

    “这几个是汤之国的忍者,据说被那个海运公司的社长卡多雇佣为手下,大发了一笔横财啊。”

    “卡多?”

    “啊,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富豪呢。”

    ……不认识。和她没关系。救不了她。

    梨香撇撇嘴——那些愚蠢的侍卫和忍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啊!

    “进去吧,还愣着干嘛?”

    佳乃的声音又一次将梨香拉回现实。

    梨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拉开纸门,恰好听见茶室里一名忍者高声笑嚷道:

    “……说起这个,今年最值钱的忍者当然是copy忍者旗木卡卡西啊,火之国的公主不是说要用整座北野城和木叶交换那个男人嘛哈哈哈哈!”

    梨香还没从门框上收回的手几乎要把纸门攥破。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被工作搞得昏头转向,不能及时回留言真是抱歉了><周末再来一条一条回哈~爱你们=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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