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飞水润地眼睛紧盯着他,说:“我是认真的,不然,我们去找代孕,或者去领养一个孩子。唔……养一个女儿,好不好?”
    冯子扬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且不说时间和手续,你想一想,如果真养一个孩子,怎么给她解释给我和你的关系?”他看着冯子飞,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以为我们是普通的恋人。”
    冯子飞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先不养。”
    冯子扬刚刚反驳了冯子飞,现在冯子飞打消主意,他却没有露出开心的意思,那和冯子飞如出一辙的长长眼睫垂着,沉默地给冯子飞擦洗身体。
    冯子飞将睡未睡,对他的情绪还是很敏感,含含糊糊地问道:“子扬,你在担心什么?”冯子扬没回答他,他等了一会儿,昏沉沉地睡着了。
    贴心的弟弟把哥哥从水里捞出来擦干,裹上睡衣,放在换了床单的床上盖好被子,最后吻了吻他额头,轻轻叹息一声。
    他关上灯,躺在冯子飞旁边,看着冯子飞模糊的眉眼,沉重的思绪像偶然停止的夜雪,又飘飘洒洒地降了下来。
    他担心什么?
    这个问题,要用上过往二十多年的时光来解答,即便如此,也注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答案。
    第三章
    冯妈妈刚去查出双胞胎的时候,冯爸爸喜出望外,拣出一对“飞”和“扬”字,打算一个叫冯飞,一个叫冯扬。冯妈妈嫌俗气,各添一个“子”字,一下子文雅了许多。
    当时他们家隔壁的梅妈妈同时怀孕,住在同一个病房里,她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对冯妈妈这样有文采的才女十分钦羡,当下大发神威压下丈夫的抗议,请冯妈妈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叫梅成仪。
    梅爸爸只有姓氏风雅,是个圆脸阔口一身横肉的糙汉子,梅成仪兴许借了冯妈妈灵气点染,从小乖巧可爱,长大了也是翩翩少年。
    梅冯两家三个孩子从小一块玩耍,一起上学,怎么说也有几分竹马竹马的情谊。然而梅成仪只和冯子飞感情好,和冯子扬却势同水火。
    那时候冯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冯爸爸开了一家小超市,梅家夫妇在超市旁边盘下店面卖早点。大人都挺忙,扔下三个孩子在家里互相做伴。
    冯子飞从小文静,爱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冯妈妈给他报了个古筝特长班——那时候还不流行学古筝——只有为了上古筝课,他才会从周六周日里挪出半天功夫出门。而冯子扬恰恰相反,有电视也迷不住他,成天在外面疯跑疯玩,和周围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打成一片,有时候也打成一片。
    冯子扬反正是叫不动冯子飞的,只好自己出去玩,可巧梅妈妈对冯妈妈的崇拜到了盲目的地步,听说她让冯子飞去学古筝,自己也把梅成仪扔去学古筝。
    冯子飞和梅成仪在没几个人的古筝班里打得火热,小孩子不懂什么叫琴音传意眉目传情,成天对坐着拨弦,弦音如同泉水,叮叮咚咚过了一个个夏天。
    冯子扬把双生哥哥视为自己财产的一部分,对他们在乐器班里勾勾搭搭的行径已经很不满,更看不惯他们常常一起看书写作业,然而要他静下心来和他们一起读各种课外书,他又看不进去。
    有一次他赌气不出去玩,坐在凳子上死守着他们俩,这两人却只是静静地看书,偶尔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就指给地方看。冯子飞瞪着眼睛,心里很不舒服,却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长大之后他终于明白,冯子飞和梅成仪身上有一种超过同龄人的机敏和沉静,他们形成的氛围,必然是活泼跳脱的冯子扬融入不进去的。也许,终此一生都不能。
    那天还是冯子飞终于看不过眼,赶冯子扬出去玩,说看到他扭来扭去都浑身难受。而梅成仪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说,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温和地看他。
    从此冯子扬不再插足他们的阅读时间。他渐渐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在这件事上争先,总凑上去,只是丢脸而已。
    但冯子飞毕竟是宠他,每天读书以外的时间都给他占了去。
    冯子扬搜罗一堆奇闻怪谈或者有趣的玩意儿,献宝一样送到冯子飞面前,一会儿跟他说这个,一会儿跟他说那个,几乎不让他有机会插嘴,即便是梅成仪也只能在旁边听着。
    如果不是时光将他们带上了歧路,这样的生活不失为丰富而美好的童年回忆,是可以从亲友故交老兄弟的酒杯里一口饮尽的。十年后戏谑十年前的争宠夺爱,也别有一番散淡风味。
    可惜到得今日,冯子扬想起这段过往,只留下满腔苦涩了。
    那时候虽然既忙且累,但两家的条件都不错,住宿并不在店里,而是在附近另买了房子,离马路稍远,更安静。周围的几栋房子围成一片空地,没有什么设施,就是水泥糊了白地,年深日久,渐渐被边上的大梧桐树根拱出了一道道褶子。
    梅家和冯家住在二楼,孩子们的房间都向西,每到傍晚,梧桐树的影子就透窗而入。冯子扬懵懂童年与惨痛少年的界限,就由这影子狠狠切开。
    这一年他们十三岁,正是初一的暑假,冯子扬一天野似一天,且一天黑似一天。他和冯子飞终于有了明显的特征以供区别,虽然这个小差异在一个冬天后就消失无踪。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开始有一些不可说的小想法,对奇妙的成人世界有了离谱又切实的猜测。冯子扬开始躲着看口袋书,并试图传销给冯子飞,冯子飞对它粗陋的文笔嗤之以鼻,翻了两页就丢在一边,对两`性生理保持着冰冷的学霸型认知。
    冯子扬看得血脉贲张,心里仿佛长了草,总想实践一下。冯子飞说科学上并不支持过早的x行为和过多的手x,那种隔膜的语气搞得跟他没有半夜起床洗过内裤似的。冯子扬已经习惯了哥哥一紧张或者害羞就掉书袋掩饰,嘴里搪塞着,却把坏主意打到了哥哥身上。
    那天傍晚,他不小心发现两个男生躲在楼梯下面的小空间里互相玩小弟弟,第一反应是辣眼睛,尴尬得险些冒烟儿,那两个男生却一脸无所谓,大大方方地提上裤子说:“怕什么,都是兄弟,谁还没见过谁?”
    冯子扬可以发誓自己没有跟他们比过谁撒尿撒得远,却被另一句话抓住了注意力——“都是兄弟”。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和自己一起赤`裸裸地来到这世界的男孩,他的哥哥。
    他的智商随着年龄与日俱增,并不觉得直接向哥哥要求互玩小弟弟能够成功,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看似正确实则错误的项目——接吻。
    冯子扬打着循序渐进的好主意,心想既然ooxx都是以接吻为起始的,那么接吻必然是一个神器、一条通途、一段引向光明的阶梯。
    “就亲一下。”他强调着。
    冯子飞还在犹豫,冯子扬趁热打铁:“就碰一碰,不伸舌头。”这句话和“碰一碰不进去”是一样的,说过许多次,从来不兑现。
    冯子飞对自己的脸不抵触,也从未想过,同为男孩,又是兄弟,吻一下唇能有什么问题。于是这晚洗漱过后,冯子扬试探着吻上了哥哥的唇,软软的触感并没有所谓“触电的感觉”,他蹭了蹭,趁着冯子飞张开嘴,忍不住伸了舌头进去乱搅一通。冯子飞直接把他咬出了血,捂着嘴说:“你个赖皮,说话不算话!”冯子扬也捂着嘴,实在是给痛的。
    经此一役,冯子扬虽然学会了时常向哥哥索吻,腻乎乎地要亲脸颊亲额头,却不敢把最初的想法付诸实践——他真担心冯子飞给他掰折了。
    双生子的默契和亲昵让他们觉得这种亲密理所当然,甚至觉得别人家的兄弟也应该差不多是这样。冯爸爸和冯妈妈没有发现两个儿子的小异常,两家人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个学期,到了冬天。
    整个冬天阴云密布,寒风砭骨,连冯子扬都缩在家里不爱出门了。快过年的时候,天气突然转好,太阳矜持地出来露了一面,洒下一地亮而不暖的光芒。冯子扬抱着滑板,跑出去疯玩了一个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才回家。
    因为知道哥哥和梅成仪肯定在看书,所以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复读机里播放的英语单词掩盖了他细碎的声音,当他站在两兄弟的书房门口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哥哥和梅成仪正在接吻。
    冯子扬原本满头大汗、一手尘灰,此时突然觉得浑身发凉。
    冯子飞和梅成仪坐在桌前,愣愣地回头看他,梧桐树和紧锁的玻璃窗外铁栏杆的影子交错着,一起投在他们身上。
    空气沉如泥淖,静如寒霜。
    两人只是有些尴尬,梅成仪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冯子扬一晚上没有和冯子飞说话,任他千方百计地哄劝,仍然不动如山。
    冯子飞全把他和梅成仪的吻当成一回事,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和梅成仪亲近所以吃醋了,实在哄不动,也就撒手不管。
    他哪里知道,冯子扬发现感觉自己不高兴看到他们俩亲密,得出的结论却没那么简单。冯子扬懵懂的年月长,开窍的时间晚,一开却稀里糊涂地开了个瞎窍。
    他觉得自己喜欢哥哥,是书上写的男孩对女孩的那种喜欢。因为他喜欢哥哥,所以他才不愿意哥哥和梅成仪像和自己一样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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