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侯鹏程看不起自己已经让他觉得忌火中烧,眼前这个小小的职员,凭什么对他轻蔑!
    巴掌带着怒气,拍得格外响亮。南过的脸上留下一片鲜红的掌印,慢慢变得发紫,然后浮肿。
    龚雷自己都吓了一跳,能爬到这个位置,绝对不是什么没有城府的人。可是自己却冲动出手,打了侯鹏程的人。这事要是侯鹏程追究起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不单单是赔钱就能解决的,说不好还要吃牢饭。
    想到这些,他感到十分后悔,想要出言安抚,却发现南过带着一脸说不出的诡异笑容,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了,剩下的全是轻蔑。
    龚雷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他觉得害怕。那些一触即怒的人,从来都不可怕。可是这种受了无端羞辱却能笑出来的人,最是可怕。
    “你……”
    “龚经理,李先生快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先生快来了,可是还没有来,他被拖住了。
    市郊有一片别墅区,依山而建,美其名曰:半山别墅。
    李丞乾就住在这里。他说,他年纪大了,住在市里太吵。
    尤其他还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鸡鸭家宠。养在市里,太扰民。
    可是即使是半山别墅,周围也住了不少人家,依旧扰民。
    好在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浅薄的人。李先生搬进来之前,大家都打听好了他的背景。所以不但没人阻他,更有几个有心人送上一些珍奇的野鸡矮马,供他娱乐。
    可是李丞乾喜欢的是村里田里的动物,几万一只的珍奇品种,真的不好吃。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
    他在丹川的时候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亲戚对他多是避而远之。眼前这人也不例外,所以他实在记不清,这个侄子是哪位兄弟姐妹的孩子。
    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说他叫李瑶。
    听起来,像是本家的亲戚。
    李丞乾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位国际知名富豪的茶,一定也是好茶。李瑶这样想,所以他很拘谨的慢慢品位,想要说出一些赞美来讨好对方。
    比如,入口甘甜,回味清香什么的。
    总之,好茶应该都可以这么形容。
    然后茶水入口,却是苦涩之极,细细品之,一股腥臭之气袭来,险些让他把苦胆吐出来。
    “李伯伯的茶,果然非同凡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名珍。”
    李丞乾却笑着说:“呵呵,我家后院自己种的。”
    “那这茶种一定来之不易吧。”李瑶知道这位李伯伯早年是乡里有名的文化人,故意用些成语来博取好感。
    “的确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李伯伯能告诉我一声这是什么茶吗?这味道浑厚沉郁,第一口苦味强烈,可是回味却有些微妙的辛辣。就像人生在世,苦中作乐,众人浮生未歇,也能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李瑶实在编不出词来,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没收住,歌词都出来了,“这样的味道虽然怪异,却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怕以后时时回想,念念不忘。”
    他故意这样说,一是让李丞乾觉得自己是识货之人,这样难喝的茶李丞乾一定很难找到知音共品,进一步把自己引为知音。这想法,居然和南过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是借着自己喜欢这茶的由头,以后还能多多上门,联络联络感情。
    李丞乾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笑着对李瑶说:“这个叫折耳根,很去火。年轻人火气大,多喝喝这个茶对身体好。”
    这话听在李瑶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了“这茶是为你准备的”,一时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直把这伯伯当爷爷了:“原来这就是折耳根,听说很久了,却没机会尝到。回去一定要买些回来天天喝,降降火,也让我早点成为您这样温厚的人。”
    这样的马屁,对李丞乾来说太过业余。他心里暗暗发笑,这小伙子,回去要是发现这个折耳根就是乡下的猪草,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李瑶强颜欢笑喝下这杯猪草茶,苦涩的滋味让他十分不好受,却偏偏要做出享受的样子。
    他双手放在双膝上,显得很恭敬。
    李丞乾看他这副模样,笑着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李瑶礼貌谨慎的说:“父母常教导,在长辈面前要有规矩。”
    “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但是我对你有敬意。”
    李丞乾笑了笑,国内这种待人处事的风气,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是个直肠子,刘砍山曾笑他:“饿了就吃金针菇炒韭菜,吃下去什么样,来出来还是什么样。洗洗又能吃一年。”
    刘砍山说话总是这样不过脑子,总是让戴小姐嫌弃。可李丞乾却最喜欢他这个样子。
    那个狂热的年代,真性情的人不多。
    这个虚伪的年代,说真话的人更少。
    李丞乾对李瑶说:“我也有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知道年轻人是很不喜欢规矩的。年轻的时候,无所顾忌,目中无人的样子,最可爱。那个年级还谈不上什么尊重不尊重,作为晚辈,总想打破传统的枷锁。可是随着年纪增大,有的人地位越来越高,有的人却只是单纯的年纪越来越大。年纪越大,规矩就越大,因为尊敬他的人开始多起来,那一两个显得没规矩的人,就特别扎眼。”
    李瑶以为他在指责自己没规矩,虽然不知道那里做错,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伯伯教训的是。”
    李丞乾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别过头。眼前这人虽然号称是自己的侄子,却远远没有南过可爱。
    他喜欢诚实的人,可是这个年代,哪有什么诚实的人。
    抬手露出一块手表,样式精巧,却有些斑驳,想来这块表已经伴了他很多年。年纪越大,越是念旧,李丞乾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对他来说,旧的才是好的。经得起时间的洗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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