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希音情绪稳定了许多,也不与仇正深争辩争吵,她若是真想传递什么消息,自有白锋,还用不着去求仇正深。
    皇帝驾崩,按例,文武百官及命妇贵女都需进宫哭灵九九八十一天方能落葬,然后众臣恳请新帝登基。
    只事实上,一国之广,事务繁杂,文武百官根本不可能三个月的时间什么都不干,只为皇帝哭灵,新帝更不可能等三个月再登基,一般来说都会将时间压缩到二十八天。
    第二十八天,孝成宗起灵前往帝陵落葬,天还没亮,就有嬷嬷将仇希音叫了起来,打扮妥当,带去了侧门处。
    仇正深和谢氏已经在侧门处等着了,见了她,仇正深开口道,“今天你就跟在你母亲身边,不要乱走”。
    仇希音嗯了一声,随着谢氏上了马车,仇正深鲜见地没有和谢氏同坐一辆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一路往皇宫而去。
    ……
    ……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仇美人和其他几个宫妃一脸惊恐地看着面色沉静的邓文雅,尖声喊道,“太后!太后!贵妃娘娘定然是要趁机杀了妾身,妾身不是不想去给皇上送葬,是不敢去啊!太后救命!”
    邓文雅淡声道,“这是我与皇后商议的,皇上子嗣单薄,又极为宠爱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自然是去给皇上送葬的。
    小皇子和小公主年幼,诸位身为他们的生母,自然要跟去照料,否则有个闪失,我与皇后可担不起那个骂名”。
    仇美人尖声叫了起来,“太后您看,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害死了皇上,现在又要把我们和几个皇子公主一网打尽!”
    吴太后被吵得头疼,厉声喝道,“闭嘴!”
    仇美人没想到自己这个苦主反倒要挨训,噎得连连打起嗝来,配上她满脸的泪水,通红的双眼显得可怜极了,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皇子终于被折腾醒了,哇哇哭了起来。
    吴太后心疼小孙子,忙示意嬷嬷将孩子抱给自己,不耐烦骂道,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开口,“将皇后叫过来”。
    邓文雅道,“皇后伤心过度,这会子根本下不了床,太后有什么事和妾身说也一样”。
    吴太后眯了眯眼,依旧清明的双眼中满是冷意,“上赶着做妾的东西果然上不了台面!”
    邓文雅一直淡然的面容猛地扭曲起来,吴太后毫不客气地逮着她的肺管子戳,“哀家听说仇夫人出身谢氏,最是清高孤傲,那时候为你出头,连首辅孙女都敢掌掴,甚至逼得她退了与宁郡王的亲事,你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怎地连她半分都没学到?”
    邓文雅最是儒慕佩服谢氏,孝成宗一死,她就是稳稳的西宫太后,就算要清除宁慎之也大可等到萧麒长大,慢慢图谋,若不是宁慎之要对谢氏下手,她根本不会这般与宁慎之硬碰硬。
    宁慎之还是那个掌天下权于一身的宁郡王时,她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身陷囹圄后,她曾去看过他一次,穿着粗布衣裳,脚戴锁链的宁慎之只淡淡抬头瞧了她一眼,就打碎了她所有的自信与勇气,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根本斗不赢他!
    他之所以乖乖束手就缚,不是因为他们绑走了仇希音,而是在估量、在慢慢削弱仇希音对他们这些亲人的依恋亲情。
    他不确定自己与仇正深对上,仇希音会偏向谁,所以他乖乖被他们控制住,静静等着仇希音磨光对他们的所有感情。
    一旦他们在仇希音心中从亲人完完全全变成了仇敌,那个男人就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甚至他都不会给他们伤害仇希音的机会!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立即去杀了仇希音的冲动,看看那个男人还能不能那般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而她与那个可怕的男人这般硬碰硬地对上为的不过就是在她心中宛如谪仙般存在的舅母而已。
    可现在,吴太后在讥讽她不配做舅母的外甥女!
    邓文雅垂下头,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太后有气单管骂妾身就是,只妾身和皇后绝不会叫皇上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她话音刚落,唱礼太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皇后娘娘求见太后娘娘!”
    邓文雅愕然转身,不多会就见李皇后扶着萧麒的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一番拜见之后,李皇后朝她微微一笑,“妹妹来得早,倒是叫本宫汗颜了”。
    邓文雅面色微白,俯身行礼,“娘娘言重了”。
    李皇后问候了几句场面话,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不要耽误了皇上升天的吉时”。
    仇美人尖声喊了起来,“皇后娘娘,那个毒妇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去,好一网打尽!娘娘,她杀了我们这些碍眼的后,下一个可就要轮到娘娘您了!那样的毒妇绝对容不下二皇子叫别人母亲的!”
    李皇后面色一沉,“来人,给本宫掌嘴!贵妃娘娘也是你能非议的!”
    自从李皇后进来后,邓文雅一直提着的心微微落了下去,还好,皇后没有在这关键时候反水。
    “带上诸位小皇子和小公主”。
    李皇后愕然看向邓文雅,“帝陵在京城外,且这次前去至少要三天时间,诸位小皇子小公主皆不满周岁,小孩儿火头又高,恐撞见什么不好的,还是别带着了”。
    邓文雅刚落下去一点的心又提了上来,“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前明明说好了的”。
    李皇后神色更加惊愕,“说好了的?什么说好了的?葬礼礼节繁多,小孩子根本撑不下来,带去无益,且皇上对几位小皇子小公主皆十分宠爱,我们若是强行带了去,皇上在天之灵定然要降罪的”。
    邓文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吴太后适时开口,“你们明争暗斗的,哀家不管,其他也就罢了,小三儿刚刚满月,哀家决不许你们带他去”。
    邓文雅想带的只有这个最小的三皇子,那两个小公主不过是个幌子,哪里肯依,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李皇后上下打量了邓文雅一眼,忽地一拍手,伺候在她身后的老太监出手如电,狠狠扣住了萧麒的脖子。
    萧麒俊俏的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声咳嗽着用手去拍打那老太监的胳膊。
    邓文雅情急之下竟没想到叫人,自己朝那老太监扑去。
    那老太监速度极快地往萧麒口中塞了颗药丸,在他后颈处拍了一下,萧麒不由自主将药丸咽了下去,卡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那老太监将他往邓文雅怀中一推,邓文雅忙抱住,嘶声喊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李皇后笑道,“自然是能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
    邓文雅恶狠狠瞪着她,眼泪在不知不觉间已流了满脸,“麒哥儿从小就在你身边长大,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怎么忍心!”
    李皇后优雅拂了拂衣袖,“我能看着他长大,自然也能看着小三儿长大,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谁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萧麒忽地抠着嗓子痛苦喊了起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嘴角流血晕了过去。
    “麒哥儿!”邓文雅晃了晃萧麒,又颤巍巍去试他的鼻息,见他还有呼吸,泪水涌得更急,却冷静了一些,“你想怎么样?”
    “麒哥儿毕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若是妹妹乖一点,本宫自然也不忍心他受苦”。
    李皇后收了脸上的笑,淡淡道,“二皇子因哀伤过度,不能为皇上捧灵,去东宫请太子前去”。
    吴太后开口,“麒哥儿就留我这”。
    邓文雅感激朝吴太后一礼,吴太后轻嗤,“不知道刚刚邓贵妃刚刚威逼哀家交出小三儿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现在又要朝哀家行礼了?”
    邓文雅动作一顿,吴太后轻嗤,“果然不是谢家的种,只可惜进宫的不是宁郡王妃”。
    邓文雅惨白的脸紫涨起来,几乎将她清美的一张脸挤得变了形。
    李皇后朝吴太后盈盈一礼,“那麒哥儿和小三儿就拜托母后看顾了”。
    吴太后轻嗤一声,却未出言刺她,刚被掌完嘴的仇美人哭道,“太后!三皇子还太小,离不了我这个母妃啊!请太后允准妾身留下来照顾三皇子!”
    “谁说不准你留下来照顾了,哭什么哭!”吴太后说着看向李皇后,目光锐利,“就是不知道皇后是不是也会像邓贵妃一般,一旦小人得势,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了”。
    李皇后心头一颤,忙低下头去,“妾身不敢”。
    吴太后哼了一声,“你不敢就好,几个皇子公主都还小,不能长途奔波,他们的母妃也留下来照顾,其他,你们随意”。
    吴太后说完抱着三皇子站了起来,不再管身后的痛哭哀求声,立即有嬷嬷将萧麒几兄妹接了过去,跟上她的步子。
    邓文雅伸手擦去脸上的泪,哑声道,“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李皇后刚刚受了吴太后的气,这时候对着邓文雅也不想装了,讽刺开口,“你想找死,本宫为什么要拦着你?”
    邓文雅想起在天牢中不紧不慢雕着木头的宁慎之,心头一寒,在这大热天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是的,她是在找死,她知道,只是她若是不出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舅母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死在宁慎之手中。
    “有宁郡王在,你就算成了太后,也就是个傀儡”。
    李皇后笑了起来,“傀儡?本宫听说过傀儡皇帝,倒是还从未听说过傀儡太后”。
    邓文雅一噎,恶狠狠道,“你不要忘了,要是宁郡王一朝篡位,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个太后!”
    “你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不过妹妹你太过体贴,平白让我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宁郡王,想必就算日后他要篡位,也大约是会放过我,放过李家的,毕竟宁郡王可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的”。
    邓文雅的神色越发怨毒,李皇后在她这边找回了场子,心情好了许多,笑盈盈点了点她的额头,“哪,妹妹,教你一个乖,以后可莫要再得罪宁郡王了,特别是别再拿宁郡王妃威胁他了”。
    李皇后说完紧了紧素白的披风,扶着太监的手优雅离开。
    邓文雅想笑,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狰狞了起来,莫要再得罪宁郡王,特别是别再拿宁郡王妃威胁他,她还有机会再得罪他,拿仇希音威胁他吗?
    ……
    ……
    宫门外,送葬的队伍正在整理队形,仇希音跟在谢氏身边走在命妇队伍的前面,很轻易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捧灵的萧寅,不由疑惑,千百年来,身有残疾,甚至面容有疤痕的均不可科举为官,更不要说做一国之君了。
    萧寅之所以到现在还霸着太子之位,多半是孝成宗想等着谢氏之事的风波过后再废他,免得又牵连谢氏。
    可萧寅再怎么是太子,今天捧灵也不该轮到他,应该是萧麒才对。
    仇希音正在思索,就见肃穆静立的送葬队伍忽地一阵骚动,她寻声看去就见凤知南一身孝衣,乌发用白麻裹了起来,就这么孤身一人走了过来。
    凤知南走到跟前,朝李皇后俯身行礼,“皇后恕罪,池阳来迟了”。
    李皇后摆手,态度十分亲切,“公主住得远,迟一点情有可原,就站你表嫂身边吧”。
    李皇后话音刚落,仇正深就快步走了过来,微微提高声音,“公主已身怀有孕,不宜长途奔波,这就回去吧”。
    凤知南转身看向他,挑眉,“仇尚书连个身怀三甲的妇人也怕,又是怎么有胆子绑走音音的?”
    仇正深一噎,谢氏淡淡开口,“公主随我们一起就是”。
    仇正深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不自觉用手虚扶腹部的凤知南,没有再说,又回了前头。
    仇正深走后,站在仇希音右手边的命妇立即十分知机地往后退了退,凤知南大步走到仇希音身边站定,开口道,“不要害怕”。
    凤知南已经来了,仇希音不想再说什么她不该来,只道,“公主小心孩子”。
    凤知南点了点头,两人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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