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确定?”
    晏清睁圆一双猫眼,不可思议地问。
    过来讨水喝的路人擦把嘴,嗐一声答:
    “这还有假?我得到的消息早,片刻不敢耽误,收拾行李带着家小,锁上门就来投奔城里我三舅姥爷家了。”
    他抬起袖子擦把脸,又讨要了碗热水递给妻儿,继续说道:
    “这事瞒不住,谁也不傻,后头逃难的马上就追上来了。小公子你也别耽搁,赶紧归家去吧,外头不安全。”
    晏清眉头微皱,小嘴抿得死紧。
    这不对,瘟疫怎么提前俩月爆发了?难道她记忆出错了?
    应该不会。
    小时候这段举目无亲的艰难日子,可说是铭心刻骨,尤其还捡了第一个相依为命的同伴红缨,她绝不会记错。
    既然记忆没错,那只可能是,她改变了这命定的一劫。
    晏清抿抿嘴角,眼睛亮得瘆人。
    从没有任何一刻令她如此笃定,她真的活转过来,且可能活到寿终正寝!
    她都死而复生了,命运当然是可以改变的!
    “多谢提醒,那我们这就要上路了,告辞。”
    晏清礼貌作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马车。
    瘟疫来了,狼心狗肺红缨在等着她,她迫不及待要去会会故人了。
    张叔一家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未用完的午餐,将明火浇灭,驾起马车起程。
    “怎么又闹起瘟疫了呢?前几天才降下天火,晴天霹雳震得山响;要不是随后下了一场大雨,只怕一座山头的林子都要烧着。”
    张婶把车厢里的东西简单归置了下,边捧着个菜团子继续吃,边叹气摇头:
    “世道不太平哦。”
    晏清倒了杯青草茶喝着消食,闻言抬眸打量她一眼,问道:
    “婶子,大灾将至,百姓受苦,肯定有很多人吃不起饭买不起药。我手里有些银钱,想做点善事,你有可靠的人手吗?”
    张婶闻言愣了愣,随即眼里充满感动,冲她柔柔一笑,便连贯穿左眼的一道旧伤疤都显得不那么狰狞。
    “主子心善,您这可是问对人了。”
    她朝马车外的丈夫喊了声问:
    “当家的听见没,主子要人手呢。”
    车辕上抱着烤鸡腿啃的芒种茫然抬头,嘴边油汪汪的,张嘴想问又赶紧闭上。
    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张泉甩一记空鞭,叱了声驾,令拉车的大黑马跑得更快起来,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瞧车厢里的主子一眼,瓮声瓮气跟他媳妇说:
    “你看着办。”
    张婶笑着哎一声,又咬了口手里的菜团子,问对面小大人儿似的主子:
    “您怎么瞧出来我们还有人手的?”
    晏清好整以暇地答:
    “你以为我什么人都收的?若不查清你们的底细,我那义兄又怎敢放心留我一个,由着你们护送归家?”
    她镇定自若地摊牌:
    “孔雀翎,已故忠义将军樊桩的亲孙女,当年平南侯府叛国一案中遭受牵连,家破人亡。”
    “你母亲乃是招赘在家的承祀女,不得赦免,不幸罹难。你因在外玩耍侥幸逃得一命,后得老将军部下掩护,辗转逃得性命,隐居至今。”
    芒种手里鸡腿吧嗒掉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车厢里的母亲。
    他娘,竟然还藏着这样惊人的身世?那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进京,不会被抓捕么?
    还是说,爹娘早就准备好要大闹京城,替外祖一家报仇?
    那他这点微末武艺可能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爹娘的后腿!
    半大少年心中惊涛骇浪,所幸平时爹娘的严厉教训起了作用,倒没叫他慌了手脚,还能沉稳坐着,仔细观察他娘神色。
    孔雀翎被叫破身份,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带笑看了不大点的小主子一眼,又扭头去瞧外头的儿子,忍不住又生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念头。
    真想把这傻小子塞回肚子里重造!
    芒种被他娘这失望的眼神看得一哆嗦,下意识挺直腰背坐好。
    再想想他娘分给主子那枚赞许的眼神,小少年禁不住委屈,到底谁才是他娘亲生的?不带这样埋汰自己亲儿子的。
    震惊之下头脑愈发灵活的小少年,哀怨地瞥了胸有成竹的小主子一眼,脑中蓦地灵光一闪:
    既然他娘这么牛气,却反常地特别痛快地认下一个主子,难道,莫非,该不会,是在打着借主子身份做幌子的主意?
    平南侯府叛国案,就连他都知晓,直到现在朝廷还都没给平反!他们一家就是货真价实的钦犯在逃,捉去要被砍头的!
    主子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还肯收下他们,还明目张胆带他们进京?这可是窝藏钦犯的重罪,同样要杀头的!
    还是说,主子想骗他们进京,然后将他们卖给朝廷好立功?那何必提前捅破窗户纸?
    爹娘到底怎么想的,是要借着主子仆人的身份洗白,还是借机报仇,顺便把他托孤给主子?
    小少年脑子里一团糟,木然听着车厢里头的谈话:
    “张泉,人送外号赛孟尝,实则是忠义将军四大家将张福生之后人。其为人急公好义,收拢了当年惨案侥幸活下来的遗孀孤儿,并忠义将军手下退伍的老弱病残,隐居南山村,我说得可对?”
    张泉夫妻脸色齐齐变了。
    “这些事情你从何知晓?”
    张泉握紧手里马鞭,鞭梢轻轻颤动,如灵蛇吐信,须臾就能缠上谁的脖颈狠啮一口。
    芒种大气不敢喘,额头隐隐现出细汗,拳头攥得死紧。
    晏清笑笑,神色如常。
    “别紧张。我若有歹意,便不会将身家性命托于你一家之手。再说我只一人,你们全家都在,还怕打不过我?”
    坐她对面的孔雀翎身体紧绷面色严肃,那道疤痕再度狰狞起来,透着异样的红。
    “不,主子虽年幼,但既然敢孤身在外行走江湖,必定艺高人胆大,愚夫妇不敢断言必定是你的对手。”
    芒种听他娘弱了志气的话,嘴张了张又闭上,没敢反驳,只是也跟着握紧了腰间软剑,只待一个不对,便跟爹娘一齐暴起御敌。
    晏清赞许地笑笑:
    “头脑清醒不轻敌,不错。”
    她夸了一句,笑着摇头:
    “用人不疑,不管你们以往是何等身份,从我收下你们那刻起,你们就是我的人。”
    “我若想害你们性命,何必等到现在?我说了,我想做善事,需要人手,而我信得过你们。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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