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和静兰的回答,叶顾怀笑了笑,竟有些怀念:“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他对陆昭,曾经也是这么说的。
    那是两人刚进高校,选择专业时,陆昭看见叶顾怀选了物理,百般不解。
    陆昭与叶顾怀从小一起长大,最清楚这个发小的惫懒性子,多走几步路都像要他的命一样,怎么会选择物理这种难学更难精的方向呢?
    但问叶顾怀,只有四个字——因为简单。
    陆昭的反应则是:呵呵,我就看你装逼。
    接下来几年,当陆昭奋斗在书山题海之中,背诵古今中外法律条纹与案件,差点抓狂时,叶顾怀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悠哉,与发际线无限后移的同窗们形成鲜明对比。陆昭才明白,叶顾怀还真不是吹牛,他就是觉得物理简单,这是天赋,羡慕不来。
    这个道理放到和静兰身上也一样。
    和静兰对音乐确实有极佳天赋,但这也恰恰变成了她的负担——你能想象一个具有绝对音感的人,天天与音乐为伴吗?
    没错,她确实可以保证自己演奏出来的曲子没问题,可她不是活在真空之中,她势必要听别人演奏。对她而言,哪怕是微小无比的音准误差,也刺耳到极点。要是从小就选择音乐专业,以和静兰的敏锐耳力,不被刺激得精神衰弱才有鬼呢!
    正因为如此,和静兰才跑去学数学,同学们都是学霸,安静地徜徉在数学的海洋中,彼此不打扰。闲暇之余,自己弹奏一番,自娱自乐,岂不比天天活在叮叮咚咚好多了?
    和静兰看见叶顾怀竟能理解自己,沉吟一番,破天荒主动提及:“这个问题,有不少人问过,你是第二个我一说就信的人。”
    叶顾怀怔住了。
    他不奇怪自己不是第一个,因为他很早就知道,帮主与和静兰在现实中就是很好的朋友,就像他和陆昭一样。
    但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是第二个。
    和静兰在游戏里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时间独来独往,与帮会里其他人都只能算点头之交,可这十年来,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太微城。起初是由于太微城百废待兴,后来则是因为流通的财产太大,涉及到钱相关的事情,必须找个足够可信,而且对钱不感兴趣的人,所以大家共推和静兰负责。
    这也就代表着,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和静兰与大家交流其实多了不少。
    身处另一个世界,难免会思念过去,就算曾经在游戏中,对现实身份职业守口如瓶,不谈私事。如今思乡之情大炽,难免也会提及一二。又因为大家都是异乡客,同病相怜,关系反而比从前更亲近。
    譬如叶顾怀与和静兰的交情,就是这几年才好起来的。
    大家闲聊过去的时候,难免会提到自己的家庭、学业、工作等,但和静兰现在却告诉叶顾怀,他是第二个,她一说数学简单,他就相信的人,这代表着什么?
    帮里的其他人,叶顾怀难下断言,但他知道,对于和静兰的回答,时常风是一定会信的,因为时常风本身就是一个举世难寻的天才人物。既然和静兰这么说,那就代表这时常风根本问都没问。
    时常风不问,是因为不好奇吗?
    固然有这个可能,但叶顾怀认为,另一种可能更大。
    那就是,时常风根本不必问,因为他早对和静兰了若指掌。
    至于为什么?
    只因和静兰曾是帮主唯一的朋友。
    想到这里,叶顾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和静兰没说话。
    按理说,这是帮主的家事,她本不该多话,更不该对叶顾怀透露。但和静兰始终看不透时常风,也不清楚帮主究竟在想什么,她担忧挚友的安危,也信任叶顾怀的智慧和品格,才决定这么做。
    “我有些担心。”叶顾怀突然说,“她确实一心想送我们回去,但她自己呢?真的想回去吗?”
    和静兰神色微黯。
    这也正是她所顾虑的地方。
    和静兰没有朋友,是因为她本性清冷,即不合群,也不迎合他人看法,外人一看纷纷表示惹不起,麻溜地闪了。
    帮主没有朋友,则是因为她的身份与经历所致,那些带着恶意、敌意、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与接近,就如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令人感到痛苦和窒息。
    和静兰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帮主真的姓“时”就好了。
    那样一来,帮主就不是身份尴尬的养女,而是货真价实的时家公主;她不会因为养父母对她的疼爱,而被所有人苛责,认为她分去了本该属于时常风的爱;她的一举一动,也不会被人恶意曲解,发自内心的关怀被当作厚颜无耻地献媚讨好,心灰意冷后的冷淡被当作恃宠而骄的自负狂妄。
    或者,帮主没有因为与时常风同年同月同日生,从而被时家夫妇领养就好了。
    她会被别的家庭领养,新的父母一定会非常爱她,将她视如掌上明珠。虽然未必有华服美饰,但也绝对不会亏待她,能够享受平凡却温馨的烟火气。而不是生活在一个犹如仙宫般华美的大房子里,可从小到大,每个见到的人都对她保持距离,除了养父母外,没有人对她流露任何亲近与善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时常风一直忽视她,兄妹俩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而时常风,是时家夫妇的独生子,是这个庞大的,犹如帝国一般的垄断性财阀,唯一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和静兰沉默许久,才道:“有些东西,就算过几千年,也不会改变。”
    比如,人性。
    就拿晏柏舟为例,他的父亲梁王不承认他,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梁王的嫡长子,合法婚生子,却也装聋作哑。这还是建立在他背后有魏国撑腰,魏国一直迫使梁国承认晏柏舟身份的基础上,若是换做数百年前,虞朝的皇帝不喜欢谁,那么所有人也会从善如流,一同“讨厌”对方,哪怕这个人什么都没做错也一样。
    区别在于,善良一点的或许只是避开对方,恶毒一点的却会伤害此人,以讨好皇帝,仅此而已。
    这个道理,在时常风身上也通用。
    他或许只是少时有点不喜欢这个夺去父母注意力的“妹妹”,出于教养,他没有对她做出任何欺凌的行为,甚至保持了足够的礼貌。但这种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足以令所有试图讨好时常风的人,对这位养女敬而远之。
    在这一点上,时家夫妇也无能为力。
    他们能保证所有人在见到养女时表面上足够恭敬,却无法阻止这种发自内心的疏远,更不可能因为儿子对养女不够亲热就去责罚于他。而这恰恰进一步证明了时常风的地位,更让所有人毫不犹豫地站队选择,从而导致整整十六年,帮主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亲人、爱人和朋友,永远是孤独一个人。
    然后,同样孤独的和静兰走进了她的世界。
    和静兰是帮主的第一个朋友。
    叶顾怀是第二个。
    然后就是……
    叶顾怀轻叹一声,不愿再想下去,他又研究了一会儿“风扇”,若有所思:“没有电线,更没有电路,这东西靠什么来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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