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静贵妃出来,亦没有任何旨意。
    雨落只得轻轻地叩了叩门,说道:“娘娘,时辰快到了,该回宫了。”
    静贵妃未有答话,雨落只得继续等着。
    殿内,静贵妃听到雨落的催促,手指依依不舍地离了金丝楠木,起身往门外走去。
    突然,她回过身来,走向静欢的棺椁。
    “我知道,你总是觉得你对温宪的情义在我之上,总觉得是我抢了你的。你我本就不同,你可以为了他顷刻之间就决定赴死,而我却能够为了他在这无间炼狱活下去。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福分可以与他同生共死,而我也只剩下为你们报仇雪恨的命。”
    “静欢,你一直不知,当初我顶替你的名字进宫是藏了私心。当时的我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着的就是为我娘报仇。可是如今仇人已死,我的亲人、朋友,甚至爱人也都永远地离我而去,我竟不知自己当初做的是对还是错了。”
    “我虽有私心,却也藏着成全你的好意。如今也不知你能否相信。但是也许从一开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不是李青郁,而是博尔济吉特·清欢。命运捉弄,让我们姐妹心属同一个人。命运捉弄,我本应该已经失去所有,却发现亲生的阿玛和额娘仍在人世间。”
    “静欢,现在没有人再与你相争了。那姚方盈罪恶滔天,难以饶恕,我已经将她在宗祠中除名。黄泉路上,她也无法与你们同行。温宪从此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了,你安息吧。”
    静贵妃将受伤的手指掩入长袖,转身推开大门。
    此时薄云也已散开,阳光照在房前屋后的积雪上,本就比平时亮了几分,再加上到处蒙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绸缎,光洁如同山湖镜面,更显得强光刺眼。
    静贵妃刚从幽暗处出来,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强光笼罩,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雨落连忙上前扶住。
    锦瑟也是个乖觉的,见势不妙也快走了几步上前从另一侧将静贵妃扶住。
    雨落道:“娘娘……可要回宫?”
    静贵妃道:“回宫,回宫吧。”
    青芜见静贵妃出了殿门,本在一旁恭候,现也走上前来行了个礼。
    静贵妃已经看不清楚是谁在向她行礼。
    雨落在旁边小声地道:“娘娘,温夫人在向您行礼呢。”
    静贵妃道:“温夫人请起。既然姚氏已经不再是温府的人,更不宜再有诰命在身。依本宫看,她的诰命就由你承接了吧。日后你带着景行常来宫里走动走动。”
    青芜道:“臣妾出身低微,当不起娘娘如此的大恩。皇宫禁苑,天子居所,臣妾不敢踏足。”
    静贵妃道:“无妨,景行必然要承接温大人所有爵位,你也要为他的前途着想啊。”
    青芜道:“臣妾遵旨。”
    静贵妃又对景行说道:“景行,你知道本宫与你额娘是姐妹,便也是你的至亲。今后若是想见本宫,便请青夫人带你入宫,可好?”
    景行道:“待阿玛、额娘的后事料理完毕,景行定当入宫向皇上和静贵妃娘娘谢恩。”
    静贵妃循着声音往景行跟前挪动了几步,伸手想往景行的头上摸去,却扑了个空。
    此时众人都看到静贵妃血肉模糊的手指尖。
    雨落道:“娘娘的手!”
    静贵妃连忙将手藏入袖筒,说道:“不妨事。”
    又对景行说道:“好好读书,好好习武。你阿玛文武双全,乃是大清的栋梁之才,你从小受教于他必不会差,日后必能匡扶社稷,成为忠臣良将。”
    景行道:“谢静贵妃娘娘教诲。”
    静贵妃对雨落道:“回宫吧。”
    雨落和锦瑟搀着静贵妃上了肩舆,一路往皇宫走去。
    静贵妃走远后,青芜和景行也起了身。
    青芜帮景行将孝服重新整理妥帖,并为他掸去膝上沾的浮尘。
    景行道:“姨娘,静贵妃娘娘怎么会与我额娘长得那么像?”
    青芜道:“姨娘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静贵妃娘娘,方才也吓了一跳。”
    景行道:“虽说模样相似,声音却不像。”
    青芜轻轻触着景行那张绝似温宪的脸,说道:“即便是亲姐妹,终究也是两个不同的人,又怎么会样样都相似呢?”
    景行道:“可是若是样样都相似该有多好?景行想额娘的时候便入宫给静贵妃娘娘请安。”
    青芜难忍热泪,不知还能再安慰这可怜的孩子些什么,只能俯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紫禁城,永和宫。
    静贵妃回到宫里,雨落气还未喘匀就飞奔到了太医院请太医来为静贵妃治眼睛。
    锦瑟已为静贵妃的双眼蒙上了一条缎带。
    少顷,雨落踉踉跄跄地回了永和宫,走到静贵妃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静贵妃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雨落道:“奴婢无能,未能寻到太医来为娘娘诊治。”
    锦瑟扶起雨落,说道:“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太医院那些人还敢怠慢,不要命了吗?”
    静贵妃道:“雨落,喝杯水,慢慢说。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住的?”
    旁边一个小宫女把水递了上来,雨落一饮而尽。
    锦瑟道:“若是齐太医在宫里就好了。”
    雨落道:“齐太医回来了。这事说来话长,奴婢刚才去太医院,可是偌大的一个太医院竟然一个太医都没有。看门的太监说,太后传旨,国丧之期即便是身怀有孕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早就让人把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从圆明园接回来准备为皇后娘娘守灵。可是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腹中龙胎的月份已经大了,本来听说皇后娘娘突然宾天就受了惊吓,这一路折腾回来,车马劳顿,便伤了胎气。眼下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虽然未曾足月,可都要临产。因此所有的太医都去她们宫里守着了。”
    静贵妃悲愤至极,恨恨地道:“太后这是处心积虑地要她们两尸四命么?竟然趁着本宫出宫吊唁之机下此毒手!皇上知道了么?”
    雨落道:“皇上已经知道了,也赶去了两位娘娘宫里,可是太后所言所行虽然罔顾性命,却合乎国法礼义,皇上也无可奈何啊。”
    锦瑟道:“娘娘放宽心,齐太医医术高明,必能保住龙胎和二位娘娘的性命。”
    静贵妃道:“琳嫔已经快要足月,早几日生产料想也并无多大的危险。可是彤妃……你们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翊坤宫看看。”
    雨落道:“娘娘万万不可啊!娘娘的眼睛已经这样了,若还出门只怕会雪上加霜,到时候即便是齐太医都回天乏术了。”
    锦瑟也劝道:“翊坤宫里现在想必已经堆满了太医和接生嬷嬷,娘娘此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彤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产子的。”
    静贵妃按住桌角的手渐渐放松了下来。
    雨落看着静贵妃的手指,着实触目惊心,便说道:“让奴婢给娘娘简单包扎一下吧,等齐太医来了再请他开方子。”
    静贵妃道:“包扎与否都无所谓,已经不疼了。”
    静贵妃眼睛看不到,心思却格外澄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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