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稍晚,永和宫中。
    皇贵妃与长公主围炉倾谈。
    长公主道:“方才皇上以立嗣之事试探本宫,恐怕所疑之事由来已久。”
    皇贵妃道:“自古帝王无不多疑,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长公主道:“本宫方才已力谏皇上应立四阿哥为皇储,应该可以稍解皇上的疑虑。”
    皇贵妃道:“臣妾代孝全皇后多谢长公主。不过皇上春秋正盛,思及国本还是早了一些。”
    长公主道:“虽说皇上自小身强体健,强过其他皇子不少。但是近两年战火频发,本宫看皇上比前些年老了不少,而且满脸愁云惨雾,竟然还不及皇祖父八十岁的精气神儿。”
    皇贵妃道:“乾隆爷乃是古今最为高寿的帝王,其胸怀也非旁人可比。”
    长公主道:“皇祖父上承天命,下顺民心,又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好时候,才有如此高寿。可是如今大清内忧外患,皇上日夜忧心,难免伤身。”
    皇贵妃道:“您说得是。康熙爷扫平鳌拜、吴三桂等三番、台湾的郑氏以及葛尔丹,等于说是清除了建国初期所有敌对势力,而雍正爷大刀阔斧施行内政改革,肃清吏治,又积攒下大量白银,这才有了乾隆爷数次下江南的盛景。”
    长公主道:“你的见识如此不凡,不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婢女出身,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皇贵妃道:“切不敢欺瞒长公主,只不过从小在府里耳濡目染惯了,有些事情留心听了来就记下了。进宫多年,皇上也常常谈起这些往事。先帝尚有抄没和珅府邸而来的那些款项,操持国事尚不算捉襟见肘。可是到了皇上即位时国库已然空虚。皇上每每想起,也总是哀叹不已。”
    长公主道:“时也势也。本宫冷眼瞧着,洋人船坚炮利,比大清强盛的不是一星半点。”
    皇贵妃道:“的确如此。入宫这些年,我也是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勤政为民,日夕殚精竭虑。若是如此勤勉都不能挽救国势的倾颓,想必已是天命如此。”
    长公主道:“本宫还以为你从不信命。”
    皇贵妃道:“如今不信也得信了。有些事乃由天定,并非人力所能扭转。”
    长公主道:“你初入宫时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今却执掌后宫,虽然还没有皇后的名份,却已大权在握,不得不说是步步为营的结果。”
    皇贵妃道:“雕虫小技,在长公主面前不值一提。若没有长公主助力,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除掉太后。”
    长公主道:“太后其人其心歹毒异常,本宫早已恨她入骨。若不是她一直筹谋布局,温宪也不会……”
    长公主说到此处抬眼瞥了皇贵妃一眼。
    皇贵妃并未看她,只是怔怔地看向前方。
    长公主道:“若是当初你没有顶替静欢入宫,既然你们如此有情,本宫也大可以成全你们,就如同青芜一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贵妃将目光收住,低头看着身上的香囊,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命了。所以我说时至今日,由不得我不信命。”
    皇贵妃的目光渐渐从香囊上松开,看向长公主,说道:“但是我至今仍然不悔。也许曾经懊悔过,特别在得知温宪和静欢双双殒命之时,也曾深深懊悔过,这两年也渐渐看淡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和劫数,谁也逃不开上天造化的安排。人生在世,谁不曾被命运捉弄呢?即便是尊荣富贵如皇女,也有万般无奈之事,更何况是我?”
    长公主道:“是啊,本宫生在帝王家,一早也没有了可以选择人生的权力。所以本宫希望孩子们都能得偿所愿。”
    皇贵妃道:“听说景行一心想入军旅,为国效力?”
    长公主道:“不错。景行是将门之后,又自小习武,前两年听闻东南沿海开战就坐不住了。皇上也已恩准他去天津卫历练历练。本宫觉得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皇贵妃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好男儿志在四方,有志为国效力也是长公主日夕教导之功。等訢儿长大了,我也想让他为国做些实事,而不是留在京城里当一个闲散的王爷。”
    长公主道:“你如今只有六阿哥一个儿子了,不推他登上皇位也就罢了,竟然也舍得他去冲锋陷阵?”
    皇贵妃道:“当年先太后也没有因嫡后早逝就推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以此逃过史家多少口诛笔伐,而我就更不会了。”
    长公主道:“皇兄英武,即便不是嫡长子,也是皇阿玛最出色的皇子,远非其他皇子可比。可是本宫虽然常年不进宫,也听人提起,六阿哥机灵聪慧,文才武略样样精绝,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而四阿哥就相对平庸一些。”
    皇贵妃道:“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是我日日陪伴在他们身边,却发现詝儿心思细腻,深不可测,也算是个当皇帝的料。而反观訢儿,一方面聪颖好学,触类旁通,另一方面却心思单纯,喜怒形于色,日后做一个忠臣良将也就罢了。”
    长公主道:“六阿哥从小就被阿玛额娘捧在手心里,所思所想自然不会有四阿哥那么多,日后却是不可限量。”
    皇贵妃道:“高居于皇座上也并非是上佳之选,天地广阔,何必以这个小小的紫禁城困住他一生?”
    长公主道:“你想得如此清楚就好了。”
    皇贵妃道:“多谢长公主一直费心保全我们母子。”
    长公主道:“你毕竟是温宪最为在意之人,虽然他如今不在了,本宫也不想他在意之人有什么闪失。”
    这时雨落轻轻叩门道:“长公主殿下、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皇上就快要起驾了。”
    皇贵妃对长公主说道:“那咱们就去正殿接驾吧。”
    皇贵妃扶起长公主往正殿走去。
    长公主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宠眷不衰。”
    皇贵妃道:“那也只是皇上做给外人看的。长公主只看子嗣就知道了,这些年宫里只有彤贵妃和琳贵妃生育最多。”
    长公主道:“看来皇上还是疑心你了。”
    皇贵妃道:“今时今日恩宠是最不重要的了。即便皇上疑心也无法证实,最多就是断了訢儿的储君之路罢了。而我一开始也未曾想让訢儿与詝儿争储。”
    皇上的龙辇缓步到达了永和宫门口。
    高成将皇上扶下来,一边往宫门内走,一边高呼道:“万岁爷驾临永和宫!”
    皇贵妃和长公主在正殿前跪迎圣驾。
    皇上笑道:“平身吧,都免了!”
    皇贵妃道:“皇上今日仿佛心情大好。”
    皇上道:“慧明她许久不进宫了,太医们也俱是无用,让朕为她担心。今日进宫气色甚佳,朕见了也放心了许多。”
    皇贵妃道:“皇上与长公主兄妹情深,令人动容。臣妾只盼着日后詝儿、訢儿和寿恩他们几个也能如此。”
    皇上道:“朕与慧明也是仰赖皇额娘慈谕,而你日夜悉心教导,他们也错不了。”
    三人边说边往殿内走去,谁都未曾想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结束只是暂时的,而大清帝国的衰落之路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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