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转眼一扫,周遭楼宇灯若繁星,连生活向来节俭的老人家里也亮着灯,恍然间细思,心头一暖,也许丫头是故意的吧。
    老北亰的传统,除夕夜家家灯火通宵,不许间断,鞭炮声彻夜不绝。
    在外边做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必定赶回家来吃团圆饭。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什么人睡觉,都要守岁。
    过年心情总是有些不同的,几分钟后,他才抹黑上了楼,到了自家廊间,黄博家里静悄悄的,门外贴好红红的对联。
    他瞅着对联,禁不住想起下午贴对联的时候,二货媳妇儿咋咋呼呼:
    “哎歪了,歪了,左边往上点。”
    “呀,想死啊,浆糊都掉我脸了上啦!”
    ....
    唉,都回家了!
    王昊摸摸索索掏出钥匙开了门,眼皮都懒得抬,低头找拖鞋,却见一双丫头过年刚买的小靴子摆在地上,难道...心头一喜,猛然抬头就要喊,却瞬间咧着大嘴傻住了。
    “回来了?”
    那声音娇脆,话音儿标准熟悉,却是芽芽从厨房走了出来。
    灯光下,她亭亭玉立的站在厨房门口,穿着件彩虹毛衣搭配牛仔裤,打扮青春俏皮,脸蛋泛着淡淡红晕,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如饮酥酒般,面晕浅春。
    他瞅到那衣服,才记起来,是年前丫头拉着芽芽去买的姐妹装。
    说起来,这丫头跟他在一块挺抠门,虽然不至于掰着指头算钱过日子,但也是精打细算,唯恐他败家,可跟芽芽在一起那叫一个豪爽,平常日不提了,就说过年置办的这身衣物,就没一件便宜的,人说送就送。
    女人啊!搞不懂,搞不懂。
    “你...你...”王昊磕磕巴巴待问“你怎么在这?”突然想起那夜交谈,丫头若有所思的表情,刹那间恍然,忽咽了回去,改成“你来啦”。
    “嗯.....”
    佟秘书点了点头,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衣,轻轻掸了掸,然后挂在自己白色呢子大衣边上,一边柔声道:
    “不怪我,宓宓要求必须保密。”
    老实讲,此时他真的...眼角有点湿润,鼻子也有点微微发酸.....丫头有心了,难怪怎么问她都不说,是琢磨这事吧。
    但感动归感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跟芽芽解释下,千万别让人误会了,毕竟矛盾大多来源于误会。
    “那个..芽芽啊,我真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搭伙过年来着,可又不好意思,又怕...”他吭哧半天,也没好意思说,怕媳妇劈了他。
    自从上演一场面包夹香肠的小事故后,王昊莫名有点小心虚,虽然明知人芽芽不回家过年,但就是不敢提搭伙过年的话茬儿,更何况家里还有缸醋,想想就更不敢了。
    芽芽饱含深意的笑了笑,“我知道...饭都做好了,快点洗洗手。”
    “不是,主要是不好意思,你懂吧。”王昊犹自嘴硬。
    她催促他去卫生间,自己呢忙忙叨叨的端碗摆筷,转眼,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都挺简单,一“大锅菜”,一盘孜然羊肉,一个清拌黄瓜,一个炒西芹,还有一大碗西红柿蛋汤。
    不伦不类跟年菜完全不搭,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做菜我不大拿手,不知道合不合胃口,你尝尝...”芽芽吞吞吐吐说完,又急补充道:“不过我煮面很不错。”想了想,继续道:“我还可以学的..”
    王昊不由一怔,顿了顿,一脸怂逼样,低头抓起筷子每样细细品尝,点头道:“不错,味道挺正的。”
    “真的?”
    芽芽闻言一喜,道:“那你多吃点,这个大锅菜叫“撒司更”我们锡伯族过小年都要吃。”
    她指着用干豆角、白菜、土豆、胡萝卜、五花肉做成的大锅菜介绍,又指了指羊肉道:
    “这是我们当地的羊肉,过年我妈专门给邮寄过来的,你要喜欢,回头让我妈再寄点。”
    “这不用了吧,太麻烦阿姨了。”王昊打着哈哈,他见怪不怪了。
    “没事,不麻烦。”芽芽摆摆手,干脆利落道。
    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真正接触下来,王昊才发现现实中的芽芽与他脑海里文弱女生形象大相径庭。
    现实中的她是属于特别干脆利索的人。
    说实话,挺事儿的,还特好张罗,做事呢雷厉风行,不能容忍拖泥带水和做事磨叽的人。
    比如装修监工时,一旦工人磨洋工,她就会跟人着急。
    反正就是对自己和别人要求都高的那种。
    “咋们吃饭吧,都这个点了,你肯定饿了。”王昊道。
    正要开吃,电话忽嗡嗡乱蹦,攥过来一瞅,他面色不禁更柔几分,是丫头打来的。
    “意不意外?”
    上来丫头就笑嘻嘻邀功,声里都透着快夸夸我的味道。
    王昊笑道:“那必须啊,还是媳妇了解我。”
    “切,死性。”
    小狐狸啐了一口,道:“让你来我家,你不来。人龚老爷子喊你,你也不去,非自己搁家干唠唠逑着,死矫情!”
    “呃...”王昊抬头看了芽芽一眼,压低声音道:“哪有..”
    “就会嘴硬!”小狐狸不屑,道:“对了,告诉你饭可是我做的。”
    “啊?”
    “咋了,不信啊?你按开电饭锅瞅瞅。”
    “哦哦,米饭啊。”
    “不行啊,杨萧霖都没吃过呢,知足吧你。”
    “得嘞,我谢谢您。”
    “芽芽做的菜好吃嘛?你说我要不要学学啊。”那声音里似透着纠结。
    “不用不用,我做就行,我特喜欢做饭给你吃,真的宓宓,我发誓!”
    王昊连忙拒绝,烧菜这事儿真的看天分,小狐狸给他做过几次,你很难想象一样的东西到了丫头手里做出来的就是一堆堪比化学药剂的毒药。
    难吃到那种份上,简直就是奇迹!
    “哼,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难吃?”
    “开玩笑!丫头你做的可好了,味道没的说,上次我不吃的可香了嘛。”王昊张嘴就是甜言蜜语。
    “切,骗鬼呢!不过算你过关了,我妈说了,真正的好男人,绝不会嫌我做饭难吃。”
    恩,的确是亲妈!~
    俩人腻了一会,电话又交给芽芽,俩人叽叽喳喳,有的没的神聊一阵子,在王昊催促下才挂了电话,临了人才记起正事,交代王昊让他明晚去她家里吃饭。
    这会王昊答应的倒是痛快,给老丈人拜年天经地义嘛。
    “来,芽芽大过年的,咋们也喝点。”
    趁俩人通电话的时候,王昊取了瓶红酒过来,这会儿才启开,给芽芽倒了小半杯。
    “行,来点。”芽芽毫不犹豫,痛快的答应。
    王昊并不惊诧,她身上有比较北方汉子的劲儿,放假前1024聚会,她可是很爷们儿气的张罗,喝酒也非常豪爽,不过酒量嘛就一般般了。
    “来,碰一个。过年了,祝你春节快乐,专辑大卖,咋们公司越来越好。”
    “这么正式啊?”王昊略微好笑。
    话说干杯时,互相碰杯,还是源自欧洲。
    当时那边儿贵族盛行用毒酒进行谋杀,因此上流社会的人们在聚会饮酒时,会事先和大家互相碰撞各自的酒杯,以使各自酒杯中的酒碰溅到对方的酒杯中,以显示酒中没有下毒,象征诚意。
    “哎呀,碰一个!”她豪爽又有点撒娇。
    “哎那行,过年好,那祝芽芽心想事成,顺利考上中戏。”
    于是,俩人端起杯子,正儿八经的磕了一下。
    那酒色深红,散发着烤咖啡的味道,还有非常精致芬芳的矿物烟熏香味。
    入口一股黑加仑子味,稍苦,略等片刻转为顺滑,有点李子味,舌头轻轻撩动,用心感受,又有点菠萝味,直至味道减弱,落到胃里,通透方显。
    王昊品了一口,芽芽却直接干了,如喝啤酒般痛快。
    他摇了摇头,简直是暴殄天物,没办法为了彰显绅士的正直风度,只得陪着。
    酒到杯干,芽芽打开话匣子,许是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才能体会到什么叫思念和牵挂吧,她不由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的童年是在伊黎伊拧市度过的,记忆最深的就是放假奶奶把我带到察部查尔县,那边的小伙伴可多,每到年根附近,我爸会带我骑马用猎枪打猎。
    打野兔子、野鸡,野山鸡尾巴特别长.......
    我们会住在牧民的哈萨颗毡房里。在河里捧水喝,有时喝完才发现马在上游喝,你知道嘛,就算这样也不会闹肚子。
    从小我就不喜欢女生爱玩的东西,反而喜欢大自然,跟男孩子玩撒尿和泥。”
    说到这她不好意思的咯咯一笑,又继续道:
    “12岁时妈妈送给我一个比我还高的洋娃娃,没过几天就在娃娃脸上乱画......”
    她笑脸盈盈,边喝边巴拉巴拉讲,此时哪能看得出一点内心脆弱。
    不过听她这么一讲,王昊倒是觉得她和小狐狸能成为朋友一点都不奇怪,这打小都是上房揭瓦的主啊。
    他一杯杯陪着,忠实的履行好听众的职责,时不时捧两句臭脚...
    “这么讲,你骨子里就是个虎娘们嘛,所以更得自信,你看现在多好,整个人像会发光。”
    “哪有...”
    被王昊这个臭不要脸的一吹捧,芽芽立刻缩了缩头,声音顿时降了两个分贝。
    “怎么没有!就像讲普通话,我说你行的,你看才多久,现在已经很标准了,哪有半点“羊肉串味”,不是几个月前‘刮风’说成‘瓜分’的芽芽咯。”
    “你才羊肉串味,来,再碰一个。”
    随着酒精逐渐的浸透,芽芽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大草原上驰马奔放的感觉,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倍儿自豪道:
    “我们锡伯族可不止善于射箭,而且非常有语言天赋的,都说锡伯族人有九个舌头呐,是天生的翻译家。像我奶奶、爸爸他们都会六七种以上的语言。”
    王昊扭头瞅她,那小脸近在咫尺,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像似会说话,吓得赶紧扭过头,然后脖子一扭,脱离了这种奇怪的体位。
    虽然这种感觉爆爽,但他不是那样人啊,哪能借酒吃人芽芽豆腐。
    他缓了口气,道:“是嘛,那可真厉害,咋们不喝啦,一会儿还得包饺子呐。”
    俩人喝喝聊聊,时间挺久了,把那瓶酒都快干出来了,王昊生怕她真喝多了,转移话题。
    “包饺子,我不会。咋俩得再喝一个,王昊,我得谢谢你,这段时间我学到好多,也明白了很多...真的...”
    芽芽那双闪亮的眸子透着莫名的意味,让人不敢直视。
    “可拉倒吧,我可受不了这个。来喝点水,不会我教你。守完岁总要吃的...”
    王昊揉了揉鼻子,左右顾而言他,不过心下恍然,难怪大年夜让他啃大米饭,弄半天是不会啊。
    “不行,必须喝一个”芽芽擎着酒杯的手有些摇晃,嘴上却说的坚定:
    “你放心,我佟郦芽不傻,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即使做不了你女朋友,但一定要做对你最有用的女人,年后我去报个文秘班,多学点东西。”
    王昊愕然,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世人都说酒后吐真言,可有时酒后真言千万不能当真话听啊!
    否则要出问题的!
    他只能装作没听到,当她酒后一时冲动,胡咧咧,而对于一个喝多了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依着她,他尽量放缓语气,道:
    “芽芽你喝醉了,上进是好事,我支持,祝愿大家明天会更好,来,干杯。”
    “干杯!”
    芽芽干了杯中酒,擦了擦嘴,又强调,
    “我真没醉...”
    不过,那身子却越来越软,头越垂越低,直到俯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王昊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芽芽,慢慢品着玻璃杯里的葡萄酒,渐渐出了神.....
    葡萄酒是挑剔的,这点毋庸置疑!
    它会因葡萄的品种、年份、土壤、酿酒技术、甚至橡木桶而产生不同的品质和风格....
    就像每个女人成长起来的环境与经历的不同境遇会酿造不同的女人。
    而此时芽芽许是就像新酿的葡萄酒,正孕育与众不同的味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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