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上官雁嗤笑一声:“只怕你心中困惑的不止如此。”她的莲足轻轻一推,将路旁一颗小石子轻易带向远方,霎时拨弄出“骨碌碌”之声,轻微而又清晰。
    “你说什么?”
    上官雁却是轻轻一叹,目光如同月光,清冷而又温柔:“你在害怕,自己非但无法改变神罚岛,反而要被神罚岛改变。
    就好像罪山上的那些人,不管是雄霸一世的空惠禅师,又或者骄横一时的三绝书生,最终臣服堕落,于怡情园中醉生梦死,于人间世中不分善恶,全忘了自身性灵。”
    抵死掩藏的迷惘思绪,躲不过冰雪慧眼,终是现形无遗。李鱼浑身大震,低下了眼睛,喃喃道:“不错,我是在害怕,我是在害怕。”
    他霍然又抬起了眼睛,急切说道:“上官姑娘,你一定知道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请上官姑娘指点迷津。”
    “你啊你,真是一叶障目。”上官雁手指虚点李鱼额头,反问道:“你与超轶神君拼死决战,可曾考虑过抱负未展,白白牺牲?你与伐罪盟拼死相搏,可曾考虑过身单力薄,无法连根拔除伐罪盟?
    冰雪仙子称赞你是大勇之人,不过是为所当为四个字。怎么你一当了神君,就畏首畏尾,犹豫畏惧呢?
    你莫非竟自忘了,神君之位,只是你获得的便利,而非你追求的目标?
    也是好笑,一片小叶子真能迷了大勇之人的眼睛呢。”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当头棒喝,将李鱼从迷梦中唤醒。他不由心内惭愧,暗忖道:“我口口声声说不爱名利,何尝不爱名利呢?呵,神君,神君!”
    惭愧同时,李鱼感觉神清气爽,心头郁结皆在瞬间消散,不由得满脸堆笑? 对着上官雁长鞠一躬:“上官姑娘? 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叫我茅塞顿开。多谢? 多谢。”
    上官雁噗嗤一笑? 微嗔道:“老是姑娘姑娘的,好不生分? 连这两声多谢也显得虚假了。”
    李鱼迟疑片刻,嗫嚅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上官雁秀眉微皱? 收住了笑意? 嗔道:“你自己不会想吗?还要来问我,倒显得我挟恩图报似的。”
    “这……”李鱼一时语塞,试探着问道:“那我喊你……雁儿……可以吗?”
    上官雁芳心猛然一跳,只觉浑身燥热难当? 禁不住身躯微微发颤? 似在云里梦里。
    李鱼见上官雁不说话,心中也是一呆,虽觉煞是尴尬,没奈何只好又问了一遍:“这么称呼……可以吗?”
    上官雁收拢杂思,轻轻道:“你称我雁儿? 莫非我要喊你鱼兄?不免俗气。依我看,你我倒不如直呼姓名? 只以李鱼上官雁称呼便是。”
    李鱼连忙点头:“好提议。直呼其名,看似生分? 其实亲近。”
    到这时,上官雁方才敢再度直视李鱼双眼? 眸含秋水? 洒然说道:“李鱼? 你我今生无缘为夫妻爱侣,却有缘成为知己良朋。
    无缘有缘,恰是良缘。古人言,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此言正为你我而发。”
    明明那语声是甘之如饴,明明那眼神是无所怨怼,李鱼却忍不住一阵愧疚,忍不住一阵心疼。
    知己知己,人生得此知己,李鱼何其幸运,却是苦了上官雁啊!
    月光半明半晦,云雾半遮半开,心情半醉半醒,滋味半苦半乐。
    趁着此际朦胧月光,上官雁仰着头,直望着李鱼俊朗的面容,心中立下坚定的誓言:“海枯石烂,情天不老。你满面疤痕,容颜丑陋,我的爱不会少去一分。你面如冠玉,容颜俊美,我的爱也不会多加一分。无论你变不变,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你,李郎,李郎!”
    李鱼亦直直望着上官雁,忽然心中猛跳,只觉上官雁脸上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光芒,仿佛星月交辉,美丽无匹,教他心动如鼓,不得不偏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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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上官雁道:“李鱼,神君之位为你提供便利,同时也增加了你的责任。你若是有暇,别忘了思虑如何安置青衫客。好在青衫客已亲耳听到你的誓言,成亲之事暂可免谈。”
    “成亲?你是说我和青衫客成亲?”
    上官雁摇摇头:“再明显不过。超轶神君将神罚岛交付与你,便是将青衫客的终身交与你。”
    李鱼登时忆起超轶神君“东床择婿”之言,却仍是不敢置信,摇头道:“超轶神君对青衫客狠辣无情,怎可能这般安排?况且超轶神君并未对我提过青衫客一言片语……”
    “若是将基业交与神罚岛之人,谁会真心对待青衫客?青衫客不通世事,举世间已无亲人,舍你这位热心之人,又有谁会照顾她呢?”上官雁叹了口气:“人间世中,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李鱼尚在努力接受这个现实,上官雁又道:“话既已说到此处,我纵是背后嚼舌,挑拨是非之名,也必须要给你提个醒。”
    李鱼见上官雁郑重其事的模样,虽不知上官雁要谈论些什么,心中直是暖暖的,脱口而出道:“我信你。”
    上官雁芳心大慰,却仍是蹙着眉头道:“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心音琴声,你我都听到了。其中一番爱你深情,实在令人感动。但我刚才说了,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上官雁忽然提起唐柔雨,语意却有些不善,叫李鱼颇为意外。但上官雁说话当有根据,他这时便只有选择沉默,只静静听着。
    “冰雪仙子她,她对你情根深种,可你却无动于衷。她一时或许还能忍耐,还愿意等待,可是时间一久,我怕她因爱生恨,将对你展开极端报复。”
    李鱼忍不住道:“我感觉冰雪仙子她并非……”
    上官雁又是叹气:“我也只是感觉,可是我感觉她与你我并不相同。
    她心比天高,所图甚大。你对她而言,不只是思慕的对象,同时也是霸业的同路人。她把你视作大勇之人,更不惜安危,为了你只身前往空翠岛,可见她对你的重视。若是你始终不肯与她结合,她一番心血全然白费,因爱生恨,并非耸人听闻。”
    上官雁顿了一顿,复又说道:“李鱼,你可能不知道,六大邪派之一的魔音宗与仙音宗乃是同出一源。仙音宗以乐律化成真气,魔音宗以乐声扰乱人心,两派如同水火,世代成仇。
    但你听冰雪仙子的心音琴声,显然与仙音宗传承相差甚远,更像是魔音宗的手段。自然,可以说是因为冰雪仙子一片真心,天籁流动,才有如斯威力。但若是没有多年钻研魔音摄魂之学,她不可能将这一曲心音弹奏得如此行云流水。
    魔音宗于她而言,本是禁忌,她却毫无顾忌修炼。由此一点,便可以看出她乃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怕她对你寄予厚望,无法轻易承受失望,到时候便会与你为难。”
    上官雁说的都是推测之言,并没有任何唐柔雨阴谋害人的实证。李鱼却忽然想起赵月儿当日非议唐柔雨的言论,竟与今夜上官雁之言不谋而合。
    可是唐柔雨呢,她是不是真的像赵月儿说的那般用心险恶?她是不是真的像上官雁说的那般不择手段?
    李鱼伸出手指拈着天凤锦衣的袖子,正在伤神间,忽闻不远处响起一声清脆问话:“奇怪,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谈论我来着,怎么又没声音了,是我听错了吗?”
    这声音,赫然便是唐柔雨所发。
    李鱼与上官雁齐齐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唐柔雨飞在半空,白衣飘袂而来。
    李鱼再度一惊,暗忖道:“我与上官雁小心戒备,均未察觉唐柔雨人在近处。唐柔雨是如何听到我们的谈话?难道她也会圣儒门的‘明察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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