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死循环里。每天睡醒,不是吃就是喝,沈刑会陪着我散步,晒太阳,偶尔带我出去放风。
    他每周末都会带来一个孩子来看我,说我的孩子,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叫嘉言的孩子在海城读书,只有周末有时间来看我,还管我叫妈妈。我却始终不能回应他眼睛里的期盼。
    我听见有人在私底下说我脑子不正常,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但沈刑说,我没有,我只是失忆了,遗忘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这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客厅沙发里等待沈刑接嘉言过来,陪孩子一起看电视,做作业,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我家。
    她从大门口缓缓走来,阳光洒在客厅里,投下影子,我睁大了眸子盯着她看。
    她那双漂亮的小羊皮高跟鞋停在了我的面前,“听说你疯了,我特意来看你的。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有些惊讶,“沈夏,你的头发怎么长那么长了,都齐腰了!”
    “沈夏都死了,你别给我装傻!”她坐在我的对面,仔细打量我的表情,摩挲茶杯的手指纤细白润,指甲上的水钻更是又大又漂亮,“林笑,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了吗?你害死了沈刑,我一点都不会同情你!”
    这个女人很凶,一点都不像沈夏。
    我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咒他死。你是谁?”
    “我?我是替沈刑催债,来要你命的!”她把杯子里的茶泼在我的脸上,然后又打了我一巴掌,愤恨地说,“你如果真内疚,你就去死。沈刑那么喜欢你,你下去陪他吧!”
    我一愣,沈刑怎么死了?
    他不是说去接孩子了吗?
    “你骗我。”我瞪大眼,凶她。
    “林笑。”
    “妈妈!”
    门口有两个人喊我。
    我扭过头看去,看见那个叫嘉言的小朋友朝着我跑过来,一把推开欺负我的女人。然后才是沈刑,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走到我面前,拿纸巾替我擦拭脸上的茶水渍,“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转头看向打我的女人,“你看,沈刑活着。”
    那女人瞪大眼,不可思议的表情,转瞬间又哈哈大笑起来,“林笑啊林笑,你是真的傻了吗?当初,你为了叶寒遇,一直辜负沈刑,伤沈刑的心。现在,哈哈哈,人都死了,你倒念起他的好,把叶寒遇当沈刑。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作,更诛男人心的女人了!”
    她笑的讽刺又张狂,笑的我毛骨悚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的害怕,害怕她说的每句话。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双手捂住头后,吓的连连退后,“别说了。你走。我不要听……”
    叶寒遇连忙搂住我的肩膀,柔声喊了我的名字。
    我缓缓抬头,委屈巴巴说,“沈刑,我头疼。”
    “没关系,吃了药就不疼了。走,我带你回房间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叶寒遇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把嘉言交给佣人,先带我离开。
    然而,那个女人却不肯放过我,又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目光凌厉,语气讥诮,“叶寒遇,你老婆抱着你,喊着别的男人名字,你头上都绿的发光了吧?”
    “金恩熙!”叶寒遇把我护在他的身后,眼眸噙着寒光,瞪着她,“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你以后再来骚扰我们的生活,就别怪我不客气。”
    金恩熙气笑了,“叶寒遇,你想怎么不客气?是不是也要把我弄死,就像你见死不救,让沈刑活活被烧死一样?”
    叶寒遇眼睛里的寒光一点点冷下去,“沈刑是为了救林笑,心甘情愿去死的,你别迁怒旁人。我感谢他救了我的妻子,为此,我也让何天宇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何天宇是死了。你派去的人杀了他。可他死了,沈刑也活不过来。你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金恩熙吼完,便转身冲出了屋子。
    “你不是沈刑?她叫你叶寒遇……”我听完他们的对话,脑子又昏昏沉沉,转眸看着我身边的男人,茫然地眨着眼睛。
    “你……想起来了?”叶寒遇赶紧抓住我的手,有些激动,也有些不确定。
    “想起什么?”我反握住他的手,却觉他的手好凉,让我很不舒服。
    我低头瞅着他的手看,又抬头看他的脸,“谁是叶寒遇?叶寒遇是谁?”
    他哑然失笑,“叶寒遇是谁不重要。你想的起就想,想不起……也没关系。”
    我摇了摇头,又皱了皱眉,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握成拳头,“我,我去睡觉了。你不要跟过来。”
    我一个人默默走回房间,神经兮兮地把叶寒遇和沈刑这两个名字来回念叨。
    反反复复,不知念了多少遍,却怎么也记不得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在苏城养病的日子里,叶寒遇只雇佣了一个保姆打扫卫生和做饭,其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亲自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我每天面对他,听佣人喊他叶先生,可我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甚至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沈刑,我都一脸陌生的看着他,连连摇头。
    我没有骗他。
    在那个女人来过我家后,我的脑子越来越乱了,之前还只是记忆错乱,后来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相信,甚至渐渐遗忘,除了自己的名字,很多事情和人都不记得了。
    这样的我越来越焦灼不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会砸东西,会自残,必须按时吃药,有人照看。情绪稳定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整天,做什么事情的兴趣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我,叶寒遇也不敢再带着那个男孩来看我了。我一个人越发的沉默,在沉默中渐渐叛逆,有了逃跑的冲动。
    有一天,我趁着佣人倒垃圾的时候,跑了出去。那一刻,我终于有了要的自由,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初冬的气候非常的冷。
    我光着脚,还穿着居家的棉拖鞋,冻的直哆嗦。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冻麻木了,也不觉得冷,反而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下,望着天上的星空,痴痴的笑。
    我不知道天黑了多少次,太阳和月亮交替了几次。我一路向北,徒步流浪,饿了就去垃圾桶里找吃的,渴了就去找水喝。困了,我就跑到天桥底下睡,只要哪能遮风挡雨,哪里就有我。
    我虽然脑子糊涂,但心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比起之前困在宽敞的大房子吃饱穿暖,我觉得现在的我更踏实。
    冥冥之中,我觉得这一切的苦难都是我该得的。但凡和我沾上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那些恨我的,爱我的,都因为我活的痛苦。死,如果不是唯一的解脱,那么我跟应该苦修行于世。
    幸福对我来说,伴随着太多的痛苦。我的幸福,一直都承载着亲友的生离死别,随时都会有灭顶之灾打垮我。如果注定苦难,宁愿不知何谓甜蜜。
    这一天,天空飘雪,我冷的蜷成一团。好在走了一天的路,再冷我也架不住困意来袭,很快陷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感觉有人在扒我衣服。我吓得睁开眼,只看见一个穿得和我一样破烂的男人趴在我的身上,手都伸进我的衣服里。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着身边的砖头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趁着他倒下的时候,把他推开后就冲出了天桥底下。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我跑的太急,连拖鞋掉了都没有回头去捡,光着脚跑。踩着地面上那一层薄薄的雪花,我的脚冻僵了,没有了知觉,最后失足摔进了河里。
    河水淹没我的那刻,天空还在飘雪。不知道谁家放了烟花,砰的一声,像是枪声。
    模模糊糊之中,我似乎想起了什么,脑海里也又浮现出一个画面。那画面里,也是下着雪,有个男人拿着枪,对准亭子里的一个女人。
    我仔细一看,认出是周霖。
    河水渐渐没入我的口鼻,我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个画面,是白薇把我丢进河里,当时我身上都是刀伤。
    被我遗忘的记忆,那么片段的想起来了。
    我甚至看见了叶寒遇,他带着我坐船,把周霖从水里救了起来。下一秒,又看见他把我从水里救起来,送医院。
    有两个叶寒遇,在不同的时空,因为记忆的交错,一起呈现在我的面前。
    “叶寒遇……”
    我呼吸困难,呢喃着他的名字。
    那一年的冬天,我流浪漂泊了半个多月,才寻找到片段的记忆,零碎的自我,却终将结束自己的生命,偿还沈刑的债。
    这样,也好。
    我心甘情愿的闭上眼,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然而,沈刑终究还是不愿意我偿还他这一命。我最后还是被人救了。
    救我的人,是一个和尚。
    最初,我没有认出他。他却道出了我的名字。
    我问他是谁。他说,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曾经在他那算过命。他说我命途多舛,注定多灾多难,好在和佛祖有缘,只要我回头是岸,便能善终。
    我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但记忆终究不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害怕回去后,自己还会发疯。这样的我只会是叶寒遇的累赘。
    所以,和尚想渡化我,问我要不要去山中修行,吃斋念佛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流浪了那么久,我也想要安定的生活,为沈刑超度,赎我这半生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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