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五更,天蒙蒙亮。屋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昨夜景淮宿在妾侍屋内,倒是省了安氏今早服侍的工夫。上了年纪本就少睡眠,又思虑景葙在宫中的处境,故而城楼上更鼓一响,安氏就睁开了眼睛。
    那门外有人晃动,分明是谁在外面踱步。看模样不是很高,身形又似女子,安氏问道:“可是翠屏在外面?”翠屏是她的贴身丫鬟,兴许是猜着时间来伺候自己梳洗的。
    黑色的身影迟疑了片刻,开口唤了声:“母亲,是我景姿。”
    安氏还在纳闷这丫头怎么早早地在自己门外候着,转念一想,今日十六,是绣房开门的日子。叹了口气,她的心思已然猜到了七八分。顾虑着门外风大露寒,先招呼她进来。
    果然,景姿撩裙跪倒说的就是入宫的事。安氏为难的咂咂嘴,想了半晌才道:“我的儿啊,你这不是为难母亲吗?你父亲那倔脾气,若知道我带你进了宫,还不打断我的腿?”
    “姐姐不是病了吗?您就说是入宫去看姐姐就行,届时您去栖凤宫,女儿独自前去绣房便可。”
    主意是早就想好了的,她就是想去看一看那件嫁衣,似乎那是她唯一的期盼了。安氏的难处她也是清楚的,家中从来都是景淮说了算,如今出了这丑事,一向注重声誉的景淮更是注重家中女眷的一举一动。
    见安氏仍旧为难,景姿拉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自幼母亲待我与姐姐都是一样的,您疼惜女儿,就帮女儿了下这桩心愿吧。”话到伤心处,低声抽泣起来:“崔迁已经亡故,女儿还能有什么指望,左不过是留个念想。”
    拗她不过,安氏只得应下,又嘱咐道:“回来你爹问起,可别说漏了嘴。”
    如何伺候安氏梳洗,这里不再赘言。只说一进了宫,母女俩便先往栖凤宫赶去。若说起来,此时正是各宫各局前来请安的时候,怎么栖凤宫会这般冷清?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觉察出了异样,心中越发觉得不祥。安氏最先考虑的,是否景掣的事影响到了景葙?可宫中还有太后在着呢,只怕不会坐视不管。再者,老爷回来也隐约说了些远谪景掣是太后的主意的话,只怕是景掣一人承担下了。
    “可是姐姐身体不适,皇上心疼,便免去了早请安?”
    身前便是引路的嬷嬷,景姿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贴着安氏嘀咕了两句。侧首看了一眼景姿,心中暗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姬宏铎是怎般模样她还会不清楚?早请安是不会免的,只会换到别人宫里去,如今的景葙只怕大权旁落,正是懊恼呢。
    这时节,才意识此番来得唐突,莫在宫中闹出笑话,回去后才是有的吵闹。索性紧走两步,谦和的问那引路嬷嬷:“不知今日栖凤宫为何此般清静?”
    “这几日都是如此,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宫中事务便由娴夫人代理。”这嬷嬷何等人物,怎会不知道安氏的身份,于是宽心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奴婢看着皇后娘娘身子大好,过不多时又有的忙了。”
    安氏连连点头道谢,不一会儿就进了栖凤宫内。
    景葙见了母亲与妹妹,板着脸就是一顿数落:“你们好生没有规矩,入宫也不先递帖子,若是让那些说闲话的知道了去,还不知道要编排本宫什么呢?”
    可是人已经站在跟前了,景葙难不成还要把她们撵出去?三人对视着,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主殿外步撵已经备下,景葙早起本是打算到太后宫内请安的,现在却是不能了。
    看出女儿的为难,安氏微微一笑:“娘娘只管忙自己的,见到娘娘身体安泰,这可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下了。咱们先到绣房去看看,一会儿就回府。”
    不提那件嫁衣还好,一提起又是景葙的一个心结。反正没有外人,睨了一眼景姿,却不好把罪过算到她的头上,只对自家母亲道:“你与父亲也是,挑个女婿不说非要是人中龙凤,却也不能找崔家那个啊,如今好了,景氏一门都跟着晦气。”
    景姿虽不出声,脸色却早已大变,拉了拉安氏的衣袖,那意思是催着她走吧。安氏却觉得心中突然畅快了,素日里自己不敢说得话借景葙的口全说了出来。哪还想走啊,且听着吧。好好的羞臊羞臊景姿,也让她看看景府现在有多难做人。
    “你们俩再单独去看那嫁衣,只怕是要闹个笑话,”景葙说着往头上又簪了一支和田玉簪子,气急败坏地说,“本宫陪你们一同去吧,外人也不敢乱嚼舌根。”
    被训斥了一顿,还仿佛欠了多大一个人情,景姿始终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罢了,今日能见上一眼,也算达成了多日的夙愿。
    绣房内发生如此大事,娴夫人协理后宫不得不出面。可是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皇后她们也会偏巧在此时到来。
    事态还是一片混乱,刘婼咬定自己没有踏入过绣房半步,而其他人更是没有嫌疑。娴夫人自然相信刘婼不会撒谎,但是无凭无据又该怎么替她开脱。
    王司衣负责绣房的一切事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不管不问,说是帮娴夫人彻查此事,其实不过是将污水一点点往刘婼身上泼。
    “原先定绣娘的时候就是没有她的,付绾心执意要刘婼加入,又得了景府的首肯,下官真是为难啊。只得坏了规矩,破格让刘婼进来。如今回想起来,两次选拔刘婼都不在,做嫁衣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出现在名单之中,莫非是早就想要破坏这件嫁衣?”
    “王司衣,事实不是你说的这样的,刘婼不在,是因为......”
    眼看着付绾心又要莽撞了,刘婼赶忙一把拉住她,她才赶紧改了口:“第一次,是因为王紫莹在井台旁故意滋事,将冷水泼在了她身上。错过了第一次,自然就不知道第二次是如何选拔。若真要说有人心怀鬼胎,也一定是王紫莹。”
    这个付绾心平日里就牙尖嘴利,今日还好她脑子转得快,一瞬间王紫莹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王紫莹是谁?”
    娴夫人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一干绣娘,开口问道。
    “是奴婢......”
    王紫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以如此方式扯到自己头上,面对娴夫人的发问却又不敢不应答。娴夫人看着跪行出来的王紫莹,模样倒是清秀,不想却能干出绾心所说的事。
    “绾心所言属实?”
    娴夫人审问起那日清晨的事,王紫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偷偷地看向王司衣。这频繁的眼神往来,吸引了娴夫人的注意,又问道:“王司衣,这绣娘可是与你熟识?”
    王司衣身子一颤,低声道:“是下官的外甥女。”话语中总有些心虚的意味,为了能让事情继续下去,娴夫人开口打圆场:“这也不稀奇,可是她将冰冷的井水泼到刘婼身上,不知是否是仗着有你撑腰啊?”
    “这上哪儿说理去,紫莹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将冷水泼到她身上啊?定然是有什么矛盾吧。”
    几句话又将娴夫人的目光引到刘婼身上,双眸凝视着刘婼,朱唇微启:“刘婼,可是你招惹了王紫莹?”
    刘婼倒是神色泰然,回忆起那日清晨的事,也觉得来得突然。
    “奴婢与她乃是初识,若有过结也是因为带着公主住宿不便,想要调换才与王司衣言语上冲突了几句。如今想来王司衣不好与奴婢计较,紫莹替她出头也不是不可能。”刘婼看到王司衣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知道她又要狡辩,便转了话锋:“不过,奴婢觉得此事要紧的是查清楚嫁衣被污一事,这些小过结不值得娘娘耗费心力。”
    王司衣的嘴被堵了个结结实实,转头怒视着刘婼,却见刘婼若有所思的说道:“奴婢刚才仔细想了想,其实绣房的钥匙,还真不只是奴婢才有。尚宫局各处钥匙都在总房备了一份,而局中大人都可以接触到这些钥匙。这么算来,有嫌疑的人可就多了。”
    眼看着事情正朝向有利于刘婼的方向发展,皇后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好不容易理出的一点头绪。
    “分明是狡辩,局中大人有何理由做出这样的事?倒是你走到哪里都不安分,谁知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众人闻声,回头行礼口呼:“皇后娘娘千岁!”
    苏玉笙也起身迎了上去,将景葙搀到主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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