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宫里的人从不惧怕熬夜,嫔妃们熬夜等皇上,奴仆们熬夜陪主子。眼瞅着魏帝在栖凤宫安寝了,成海才腾出身来,去找御览司主管谢致。
    谢致在宫里独有一间屋子,虽然不大却足够他安身的。小院里种着些他爱看的花草,每日除了批答御览司的折子,就是回来打理这些花草。
    “干爹,这种累活,您就交给儿子做吧。”
    成海从谢致手中接过水桶,这是他自己绘制图稿又教给尚功局打造的水桶,还有一把舀水的木勺,浇花的水壶,凑齐了一套。看着不大却很能装水,成海低估了它的重量,猛的一拎还险些闹出笑话。
    “你看,这叫栀子,只要开了花就特别香。”
    谢致指着小院中的花对成海说道,成海弓着腰跟在后面,这花他见过,于是搭话:“儿子听说,这花尤其喜水,每天都要浇上些才行。”说着手中的水壶已经倾倒出水,漫过栀子花的根系。
    “不过,若说芬芳,儿子还是喜欢这架紫藤萝,一到花期就香气弥漫,还甜甜的。”
    最初种下紫藤萝的时候,谢致才刚刚提拔为内官监,先帝赏下这小院,他就去要了一株紫藤种下。想想那时成海还小,如今花爬满了木架,成海也爬到了御前。当真是时光流逝,自己也老了。
    “你大晚上来,不会就是想跟干爹谈花论草吧?”
    所有的花都浇了一转,谢致领着成海回到屋内,倒了一盏茶如是问道。
    成海转着手中的茶盏,看样子是有心事,其实他无需做出这幅模样,谢致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
    “还不是那只死猫的事,要烦死儿子了,整天都在查究竟有没有那只死猫。”
    谢致抬盏品了一口,问成海:“那你查出来了吗?究竟有没有猫?”
    自然是没有个确切的结果,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为难,可现在侍卫们坚称有那只猫,内宫的人却怎么也不承认。他敏感的觉察到,这件事处理不好,必然挑起侍卫与内官的矛盾。若是平常,他定然会坚决的袒护内官,可那夜魏帝又传肖建琛来谈了一宿。
    “所以,与其说你是在纠结是否有猫,还不如说你是在揣摩圣上的态度?”
    谢致一语中的,道出了成海的难处。当然,他也猜到了成海此行正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干儿子是长大了,做事都知道要迂回。便也不再让他揣度什么,直言道:“宫中从来没有什么死猫,只有死掉的妖变皇子。”
    他的语气是那么笃定,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成海懂了。可却仍然不知道魏帝那边该怎么交代,肖建琛毕竟是懿夫人的亲弟,魏帝究竟会相信谁?
    “啪!”
    谢致一折扇敲在成海头上,力度不大,全是提醒。揉着脑袋,看向谢致,眼神中仍然充满了疑惑。谢致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终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无论侍卫说什么,当年的事已经盖棺定论,没有死猫就是没有死猫。圣上岂有自我否定之理?你如今就找足了证据,让圣上安心就是了,还要多想什么?”
    揉着脑袋的手突然用力一拍脑袋,成海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还是干爹疼儿子,否则儿子还在这死胡同里出不来呢!”
    本还想多陪谢致说说话,门外的小内侍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说道:“成海公公,二公主病了,皇上与皇后已经赶往昭凤宫,正到处找您呢!”
    嗨!少不了这顿责罚,要来的终究要来,成海唯有认下,来不及客套什么,谢致催促他快些去当差,别误了事。
    “圣上、娘娘,老臣初断二公主确实是食物中毒所致,其余几位大人的意见也是这样。”
    太医院院首许问青在一番合计后,前来向帝后禀报。
    “食物中毒?可知是什么食物?”
    景葙心中有些不安,毕竟今天二公主是在自己宫里用的晚膳,若真是吃了栖凤宫的食物所致,那自己的罪责可就大了。
    “这,暂时无法判断,还要列出公主今日所食的东西才能判断。”
    “快些去查,快些去查!”魏帝听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心下有些着急,让他查清楚了再来回话。
    这一去又是半个时辰,昭凤宫内所食的食物列在一张纸上,栖凤宫内所食的食物列在一张纸上,细到喝了几次水,喂了几次奶都一一记下。可许太医拿在手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判断。
    一个念头在景葙心中萌芽,盘算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圣上,从去年到现在,一会儿是天象不吉,一会儿是臣妾进香不顺,现在您最疼爱的二公主又无端端的生了病。要不,咱们还是传大卜进宫问问?”
    景葙知道姬宏铎疼爱二公主,虽然有些冒险,却仍然试图将刘婼母女牵扯进来。看都不曾看景葙一眼,魏帝便已经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有道是问吉不问凶,一桩桩一件件都不顺心,再找大卜入宫也只会平添不悦,皇后又何必呢?”
    景葙讪讪一笑,嘴里说着:“左右都是为了二公主好,省得日后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也好有个防备不是。”她依旧是不死心,好像今夜一定要从大卜口中听出是谁惹出的祸一般。
    “成海!成海!”
    魏帝急躁的大叫这成海的名字,恰好他刚刚跑到昭凤宫,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汗,便进了主殿跪下。
    “传大卜过来!”
    成海领命又跑了出去,今儿这腿算是废了。可只要魏帝不发落自己,苦些累些也无妨。一抹笑意在景葙的脸上浮现,却又转瞬即逝。
    命理盘在大卜的手中转动,他拧着眉等待着结果。姬宏铎打了一个哈欠,困倦袭心,支肘撑着脑袋。
    “咔吧”一声响,命理盘停了下来,指针所指唯有大卜能看明白。
    “如何啊?”姬宏铎懒懒地问道。
    大卜看看魏帝又看看皇后,脸色凝重,说道:“不妙,对二公主很不利啊。”
    如此刺耳的话也只有大卜可以说出,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脑袋早就搬了家。姬宏铎坐直了身子,先前的困意全都消失了。看得出他还是在意锦钰这个孩子的,景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醋意,似乎是自己不争气,从未见过姬宏铎如此着急两位皇子。
    “细细说来!”
    “是,命盘所指乃是天上有新的星宿诞生,刚好占了二公主的命格,只怕会冲撞不断啊。”
    似乎只要这颗星宿一直存在,锦钰就永无宁日一般。按道理,姬宏铎还应该关心这颗星宿所指为谁,手心微微冒汗,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个结果。这一切已经很明确,新诞生的星宿除了指向妁伊,还能指向何人?
    “下去吧,朕知道了。”
    大卜有些错愕,景葙也大失所望。可就在这时,太医许问青拿着两张列满食物的纸走了出来,跪地行礼,将查实情况再做汇报:“圣上,今日公主足足吃下二十余种东西,里面互克者颇多,尤其是在栖凤宫内,就吃下十三种食物。”
    景葙中的丝绢绞了又绞,无心之失倒成了有意害人。果然,魏帝立马回头,看着她的双眸,沉默了半晌,冷冷说了句:“你也是当娘的人,如何心疼儿女不需要朕来教你!”
    “皇上......”
    魏帝抬手制止了景葙的辩解,敦夫人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伏地大哭:“姐姐,平日里您是最疼爱锦钰的,她隔三差五就要被您接去栖凤宫,妹妹都是放放心心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妹妹最近有什么得罪之处,您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妹妹呢?”
    昭凤宫内只剩下这个女人的哭声,许太医也赶忙宽心:“夫人莫急,所幸食入的量都不大,公主排泄出去,老臣再仔细调理也就好了。”
    此时此刻,景葙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无可辩驳,冷眼瞥向敦夫人,只为自己感到悲凉,终究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平日里大气不敢出的敦夫人,此刻竟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扎心。罢了,输了就得认!
    “皇后照顾两位皇子已经颇费心神,日后其他宫中的孩子,也少去劳烦皇后。”
    这话像极了在为景葙考虑,实则是对她起了疑心,要将她的孩子,与其他孩子区别开来。得了这话,敦夫人自然高兴,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答复魏帝的话:“是,臣妾已经再不敢带锦钰去劳烦皇后娘娘。”
    “成海,皇后今晚也累了,送她回去吧,朕在昭凤宫陪陪锦钰。”
    冰凉的寒风中,景葙单薄的身子抗住了一切,上了步撵只是斜靠着,看这如水的月色如何荡涤着宫中的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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