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晚跟在妙法身后的时候,那位中二少年没忍住一路嘀嘀咕咕。
    什么这就是乔晚吗?
    舅舅竟然带着乔晚回了家??
    崔府比乔晚想象中要……更安静不少,偌大的府邸中没有人烟,亭台水榭虽说错落有致,但有不少地方已经破败,断壁残垣散落了一地,门前枯草斜阳,十分凄清。
    不像是常年有人住的样子。
    跟着妙法一路走进了书房,对方停下脚步,从书架上翻出了本道书交给了她。
    一进书房,乔晚就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尽量不去多看。
    同明显破败了的崔府相比,书房好歹还有些人气,看样子是整理过的,书架的玉简道书堆得满满的,桌案上的香炉点着檀香,香气袅袅清冷。
    乔晚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储物袋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站在原地,乔晚有些局促,“那……晚辈这就告辞了。”
    没想到对方清冷沉静的嗓音响起:“时间不早了,乔晚,今日你就在崔府休憩一夜吧。”
    乔晚顿住,一言不发,默默地盯着半空中漂浮着的檀香看了一眼。
    妙法或许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又蹙起了眉头,“你不愿意?”
    沉思了半晌,“是我唐突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是。”一声细若蚊呐的嗓音响起。
    少女红着脸,摁着佩剑行了个大礼:“叨扰……叨扰前辈了……”
    晚饭就是在崔府吃的,崔府没有仆从,她面前这几盘菜,貌似是妙法尊者自己下厨。
    乔晚板直了脊背,坐在桌前,那位卢谢豹少年似乎很畏惧自己这位舅舅,稍微换了个坐姿,妙法尊者拧眉厉声,“坐好。”
    少年浑身一个哆嗦,立刻僵直了身子。
    乔晚看了眼不远处的妙法有些出神。
    男人半垂着眼,敛去了那颇有些妖冶的凤眸,藏蓝色的发垂落在颊侧,十分柔和,看上去颇有点儿像那种十分严厉的当家主母?
    这个念头一浮上脑海,乔晚顿时就囧了。
    当然桌上的饭菜还是很好吃的,本来以为是全素斋,没想到竟然有肉……有肉!!
    只是妙法尊者自己基本没动这盘子里的肉,看样子是特地给她与卢谢豹两人做的。
    大光明殿的妙法尊者不愧是严厉贤惠的当家主母第一人!
    桌上一碗火腿鲜笋汤,一盘酱牛肉,一盘清炒的青萝卜,虽然简单,但酱牛肉烧得十分入内,肉嫩醇香,肥而不腻,雪白透明的牛蹄腱子软糯有嚼劲,汤汁好像都渗入了牛肉里,色香味俱全。
    好吃到乔晚差点儿吞掉了舌头。
    鲜笋汤十分鲜美,清炒的萝卜干净爽口。
    不知道前辈和阿爹在一起会不会很有共同语言。
    吃完饭,作为借住的,再在这儿多待也没有意义,乔晚彬彬有礼地告辞,麻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在廊下突然被人给叫住了。
    “诶你等等!!”那位卢谢豹少年叫道。
    乔晚停下脚步,微微转身。
    少年追上了她脚步,在她面前停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撇撇嘴:“你……你真是乔晚?”
    “你和舅舅什么关系?”
    乔晚懵了半秒:什么关系?
    斟酌了片刻,老老实实回答:“前辈曾指点我良多,我十分感恩。”
    话音未落,卢谢豹就一副吃了屎的,一言难尽的表情:“骗人,我舅舅才不随便带人来家里呢。”
    乔晚惊讶:“我……我是第一个吗?
    她竟然是被前辈第一个带回家的?!
    虽然心里清楚卢谢豹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么一想,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脸上温度迅速攀升。
    放慢了脚步,别过头,让晚风吹在脸上,好降低脸上的温度,乔晚犹豫地问:“你舅舅……是个怎么样的人?”
    卢谢豹道:“我舅舅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崔府当年是落凤洲的望族,祖母信佛,就给舅舅取名叫毗昙,估计祖母做梦也没想到舅舅还真的出了家。祖母死得早,“少年回忆道,”我娘说,祖父对她与舅舅十分严厉,食不言寝不语,倘若动作哪里做得不到位,多说了一句话,都要被打的。”
    “舅舅他……他一直不大愿意待在家里,他和娘说过,他觉得他配不上如今优渥的生活方式,靠剥削家中的佃户下人来维持崔家奢靡的花销,舅舅他觉得不安。”
    乔晚怔在原地,微微出神。
    眼前仿佛勾勒出一个,谨言慎行的世家少年,挺直了脊背,端坐几案前,半垂着眼,月光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影,清清冷冷。
    “舅舅本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但他同情那些劳役,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从来不愿意多花销,多享受。舅舅和那些佃户关系不错,和祖父关系却算不上多好。”
    “等到舅舅十六岁那年,他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娘再也未见过他,而崔府本来就不是什么修真世家,等祖父去世之后,崔府没落。我娘机缘巧合,修了仙后来将这老宅盘了下来,又过了上百年,这才生下我,后来才得知,舅舅已经是大光明殿人人敬仰的尊者。”
    半夜,乔晚躺在床上,十分忧郁地森森望着天花板。
    崔府的床,睡得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枕头和被子上一股檀香味。
    那股味道,她曾经在妙法前辈身上闻到过。
    再一想到晚饭是妙法尊者做的去,乔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眉头一跳,惊讶地打量了一眼室内的陈设。
    这屋子该不会也是前辈收拾的吧,床铺也是他铺的?可能他还套了个被套什么的?
    屋子里窗明几净,被拾掇地干干净净,甚至桌子上还摆着瓶花。
    一想到被褥可能是妙法铺设的,乔晚脸上温度忍不住越蹿越高,最后绝望地翻身下床。
    完全睡不着了。
    打开门,月亮已经挂得很高了,月色如流水般宣泄在长廊上。
    尚未开春,半夜里竟然又飘起了细细的雪。月色风雪,十分温柔。鬼使神差地,乔晚循着白天的记忆,来到了书房前,站定了。
    书房的灯竟然是亮着的,一星温柔的烛火在风雪中微微飘摇,投映在窗上。
    书房的门半掩着,照见端坐在几案前的妙法,点着一盏灯,桌上经文堆叠,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流泻出一串挺拔而娟秀的小楷。
    听卢谢豹说还俗之后,他舅舅就开始忙着翻译佛经。
    夜深了,或许是伏案翻译得太久,妙法微微皱眉,轻轻捏了捏眉心,将垂落在颊侧的长发捋至脑后,重新系上了发带,就像垂眸抄录。
    乔晚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按理说来了,她得上前一趟,但妙法前辈抄的这么认真……
    就在这时,书房里突然传来了又沉又磁的嗓音:“进来。”
    被当场抓包什么的……
    抬眼对上那绀青色的眼,乔晚不大自在地挠挠头,结结巴巴地问:“前辈什么时候发现的?”
    妙法沉默了一下,好像被她给气笑了,“像块木头一样伫在门口,你当真以为我没发现?”
    对方要忙着抄录翻译佛经,没有和她寒暄的意思,又垂着眼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
    乔晚在屋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自己走到书架前,想找本书看。
    刚一打开,却没想到“啪”一声沉闷的动静,从她手里这本书内,竟然又掉出了一本书。
    这动静吸引了还在抄录佛经的妙法。
    乔晚震惊地发现,这竟然是本春宫图!!
    刹那间,乔晚整个人都微妙地裂开了。
    为啥妙法尊者他的书房会有春宫图啊?!!禅心不定的妖僧吗?!
    书页上两个妖精打架的小人花式纠缠在一起。
    妙法尊者微微一怔,目光落在这春宫图上脸色一僵。
    乔晚立刻绷直了身子,举起手中的书,忙不迭证明清白:“这个……这个是从这里面掉下来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尊者他脸色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差,越来越黑。
    乔晚一愣,旋即了悟。
    可能,大概,尊者他也不知道有这玩意儿的存在?已知,妙法尊者是刚回到崔府的,在这之前,能进出崔府的大概只有那位卢谢豹少年一人,所以,这本春宫很有可能是卢谢豹暂时寄放在自家舅舅书房里的。
    想明白之后,乔晚默默地看了一眼尊者那十分不美妙的脸色,默默为这位小兄弟点了个蜡。
    私藏春宫被自家舅舅发现了什么的这也太羞耻了。
    果不其然,后半夜,卢谢豹就被妙法尊者不客气地,雷厉风行地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舅舅?”少年衣服都没穿好,眼神茫然,一边叫,一边忙着系腰带,“舅舅!!”
    妙法根本没容情,冷着脸:“孽障,平日里你就瞒着你娘偷偷躲在我书房看这些东西吗?!”
    “跪下!!”
    抬眼对上乔晚“请允悲”的脸,目光又落在地上那敞开的春宫上,卢谢豹顿时僵立在原地,哆嗦了一下,大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除了这一本,其他的,都被你藏哪儿了?”妙法尊者冷言冷语,“自己去找出来。”
    在自家舅舅的威压下,卢谢豹哆哆嗦嗦的闭上眼,从书架里翻出一二三四五六……十多本春宫,跪在妙法尊者脚下,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当着佛门巨擘的面,在佛经里面夹春宫,乔晚忍不住佩服这位少年的勇气。
    喂!壮士!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教训自家人,乔晚觉得自己呆在这儿不大合适,礼貌地请辞,避开了一步。
    卢谢豹嚎啕大哭:“舅舅,舅舅我真不是故意的,这都是我师兄他们放我这儿的,崔府平常又没人住,他们不敢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就求我把这些东西暂且藏在舅舅你书房里。”
    妙法尊者要信他的鬼话,就白瞎了他这佛门中导师的地位。
    门下教导弟子无数的尊者面无表情地冷喝,轻描淡写地一个狠厉的眼刀剜去:“跪着,没我吩咐,不准起来,听见没有?”
    卢谢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翦水秋瞳,肌莹骨润,气态娴雅,美艳凌厉,宛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的当家主母(误)。
    妙法目光落在桌案上敞开的春宫,目不转睛地看了一瞬,又移开了视线,恍若触及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立刻僵硬着指尖拧着眉合上了。
    之后没再多看卢谢豹一眼,径直走出了书房,一闭眼,那春宫上盘着男人哭得女人,一瞬间衣角忽而成了粉,成了个少女的模样,手臂攀上了男人的脖颈。
    男人腰腹劲瘦,线条流畅有力,藏蓝色的发微湿,挺直的鼻梁埋在她脖颈间,纤长的眼睫轻扫肌肤,惹得少女一阵震颤,她眼神微露茫然,红着脸,结结巴巴,哭叫着喊“前辈”。
    “前辈?”一声清澈干脆的嗓音蓦然响起。
    前脚出了书房,正站在廊下看雪的乔晚,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忽而停住了脚步,薄唇紧绷,脸色犹是黑的,男人俏脸微寒,却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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